有没有什么事比得了癌症更令人绝望？

半月前店里一个阿姨对我说，经常来吃我做的杂面条的一个男人得了胰腺癌，估计快不行了。

我们店里的主食是烩面，有专门的人负责，我的主要工作是炒菜，但经常有人不吃烩面，会点些炝锅面、茄汁面之类的，我也捎带着做。

山野菜杂面条是一个小众面食，它用葱姜蒜炝香之后炒面粉至微糊，加水下入山野菜和杂面条，出锅盛在装有韭菜段的碗中，淋入芝麻酱撒上油炸花生碎。这个面吃起来比较香，汤也很浓，炝炒葱姜蒜的香、面油的香、芝麻酱的香，再混合山野菜和杂面独有的味道，被生韭菜激活，入口软糯又带着花生碎一点点酥脆，确实比较有特色。

但为什么说它小众呢，因为汤太浓，面条不能下太多，所以大多数人只能吃个软饱。软饱是个通俗的说法，就是说当时吃饱了，稍微一活动就又饿了，所以虽然好吃，一般正常吃饭的人不会点这种。

另外，因为它汤比较浓，所以容易糊锅，不能大火，还要不停搅动，而且杂面煮起来比较费时间，很多店里都不愿意卖。我们店忙的时间服务员也会跟客人说要久等，一般像吃炝锅面的就会换成烩面，因为烩面专门的大汤锅，一碗面15秒就出锅了。

但是吃杂面条都比较固执，他们不会换点其它主食，要么直接走掉，要么就干等，经常有人为了一碗面在那等一两个小时，所以店里对那些吃杂面条的印象都很深刻。

但我很少去注意这些人，因为心理上会反感，炒菜炒一两个小时，挺累的，好不容易结束了，还有人在那等着吃这种麻烦的面。但是，职业嘛，还是要尽力的去做。

所以阿姨跟我说起来的时候，我完全想不起来是谁。晚上的时间，老板又对我说，那个吃杂面条的，估计不行了，家里要在咱店里包席，可能十几桌吧，你有个准备。我说哪一天啊？老板说，谁知道，还没死哩，估计快了。我心里挺稀奇的，人还没死，就出来订桌，很少见啊。

又过了几天，我正加工东西，阿姨过来给我说，那个吃杂面条哩又过来吃饭了，他们一家人在大厅，你去看看，感觉又好了。我正忙着，说有啥好看哩，又不认识。等我忙完去前厅喝水，姨又趴我耳边小声说，那个就是。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厅的一角，有一桌人在吃饭，一个中年人吧，五十岁左右样子，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另外一张桌子的一个椅子上。因为他侧着身子，所以也看不清脸，只看见半个瘦削的肩膀斜依着椅子靠，正无聊的望着窗外。孩子应该是睡着了，我问姨，那是他孙子吗，姨说是孙女，两三岁吧。

大前天下午，老板进店就过来给我说，死了。我说啥时间的事，老板说可能刚死吧，今天给他们准备两桌菜，商量事哩。

晚上的时候，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跑，有三四个大点儿的在那打闹，有个小女孩站在旁边，想加入，但大小孩显然不愿意带她玩。旁边一个少妇，大概是小女孩妈妈，长得挺漂亮的，外面穿一件很大的类似衬衫的外衣，里面是那种紧身的吊带，下面穿牛仔裤，腿很长。她靠着门，一边看着小孩，害怕她被人撞倒，一边在和谁聊着微信视频，说说笑笑的。姨对我说，那就是死者儿媳妇，我有些震惊，再去看那小女孩，那天被抱着的孩子，应该就是她了。

第二天突然变天了，一直刮风，挺冷的，他们吃完席，就在店门口不远处搞仪式。现在到处都是小区，连个搭灵棚的地方也没有。一辆白色的SUV停在路边的车位上，骨灰盒放在车里，香案是一个小折叠桌，紧贴着车头，照片立在小桌边沿，往后靠着车头，保持15℃倾斜。烧纸就燃在小桌前头，一个人站在一侧，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着几页纸在读。风有些大，纸有些软，他不得不读几句就停下来，用拿话筒的手去把纸展平，往下看几句再读。路边店铺门口都有人，三三两两的，朝那里望着，不咸不淡的看着热闹。我穿的比较单薄，在厨房忙的时候还出汗了，现在风一吹格外冷，就缩回店里上楼睡觉去了。当然也睡不着，锁呐声一阵一阵，很是心烦。

晚上的时候，还有他们两桌，这回应该是商量三七跟五七的事吧。可能因为大事结束了，气氛格外的欢快。男人桌上猜酒划拳的声音，女人桌上戏笑打闹，让这个大厅和室外街上的冷风宛若两个世界。

因为突然的降温，除了他们两桌也就几个散客，我们也没什么事，都在大厅玩手机。老板低声给我说，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我大惊，不是病死的吗？老板说，上吊。上吊？我一时缓不过神，说不出话来。前厅一个大姐说，现在都是商品房，想上吊还不好找地方哩，他吊哪了？老板笑笑，说，那谁知道？姨说，存心想死，那就都成地方了！姨又说起谁谁吊在阳台挂衣架上了，我没心听，抢过话岔，问老板，他为啥不治呢？老板说，不知道，检查出来是癌就回来了，估计想着也是白花钱。上面爹娘七八十了，下面小孩还没立住业，孙女转眼该进幼儿园了……

老板还要往下说，我突然打断他，问，半月前，是谁来订桌的，他怎么知道他要上吊？老板显然也被吓倒了，好久才说，应该是他堂哥吧，可能一开始是想着会病死吧？我们都沉默了，我又往那边望去，他的儿媳妇正微抬着头喝饮料，只是今天穿的很厚，看不出身材来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好久没得睡着，翻来覆去的。疫情期间，我饭店关张，信用卡欠着三四十万，以至于不得不出来打工。我也上有老，下有小，去年又得上腰间盘突出，虽然是治好了，也得小心着尽量不弯腰。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