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半个小时内可以看完的虐文?
(已完结)我暗恋了六年的男孩,打来微信视频,说他再次赶在圣诞夜之前成功脱单。
他双眼含笑,若无其事地看着画外,留给我的只是挂着戏谑和嘲弄的嘴角。
我习惯性的笑容霎时间僵住,心底露出一个黑洞,空落落地揪着疼。
「哟,您老这是又祸害到哪家的姑娘呀?」我忍住颤声朝他打趣。
但他还没回答我,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别处。
「青禾呀,每年圣诞,就你一只单身狗。」
说完这句,他匆匆挂了电话。电话这头,我已经泣不成声。
一种莫名汹涌的悲伤将我淹没,为了那匆匆瞥见的、宛如迷梦的,但并不是递给我的缱绻眼神。
1.
一股腾腾的热气充斥着脑海,扼住喉咙,让人哭都哭不出声。
我抽噎地哭了一会,边哭边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要难听。
谁叫我自作自受呢?
我当然知道陈乾追到的是哪个女生。
十天前的夜里,他在足球场上一眼相中了在跑步的她。
是我想出了锦囊妙计,提出社团招新的名义,让他能要到微信。
第二天,又是我去找她舍友打听情报,帮他邀约吃饭。
甚至三天前,也是我忙里忙外,借来无人机,给两人创造约会项目。
每一次,他说出他的想法,都会让我心头一痛。
可每一次,我都拒绝不了他的渴望,违心地替他去追别的女孩。
我只能寄希望于两人进展不顺,哪就这么容易就在一起了?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原来只要十天。而不是六年。
六年呀,高中三年,大学三年,青春一下子就过去了。
高一时,陈乾坐到我的同桌。开始并不说话,只是不住转笔,侧头望窗外的景色。
他的手指白皙纤长,下颚棱角正好。
热烈的阳光照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校服,也忽然就特别起来。
有一天,他忽然别过头,开始跟我聊天。身子微微压近,像是在闻嗅香味。
那天他问到我的名字,接着在纸上写了好几遍,边写边念:「程青禾,程青禾,很好听的名字。」
就因为这样简单的事,我的心就像小鹿一样地乱撞,多少年后也还记得。
后来,我跟他上了一样的大学,加入一样的社团,偶尔聚餐,时常聊天,连寒暑假也一起搭火车回老家。
这期间他谈过两个女朋友,但并没有断了跟我的联系。
每次,他都没能撑过三个月就宣告分手。短暂得像是流星,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于是我还是侥幸着,觉得比起这些转瞬即逝的,六年的认识或许更加的坚固。
虽然不是每天联系,但比起一般的朋友,又好像总是更特别一点,更亲昵和熟悉一点。
可现在我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他的聊天框,却觉得心里像刀子割一般。
他用的狐狸尼克的头像,此时显得格外的意气风发。
连皮毛也红得耀眼。
我曾一百次一千次地点开它,煞费苦心地编制话题,总结身边可爱的趣事。
但现在,我连一个字也不敢发。
就像站在商场外的人,不敢擦干玻璃上的雾气。
因为玻璃里面,可能是那样的温暖。他们或许在有说有笑,在含情对视。说不定还拉手、在接吻……
我盯着手机,恶狠狠地想,越想越笑得惨厉。
这些幻想鞭打着我的心,但又隐隐让最深处的痛楚得到缓解。
因为我还可以哄骗自己,说这些只是我的幻想,而不是亲眼目睹的现实。
2.
我躲进宿舍的被窝,拉上床帘,不见天日。
室友们都有默契地不来打扰。
夜里,失眠果然如期而至,不出所料。我辗转反侧、泪湿枕头。又不时拿起手机,想从朋友圈、社交平台、音乐软件、甚至购物软件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沉沉睡去了。
醒来时,手机还握在手里,箍得虎口清疼。
我顾不得疼,下意识点亮屏幕,往下翻了几条朋友圈。
忽然,窒息的手爬上喉咙。朋友圈里,赫然有了他们的官宣。
那相片上,只是一对影子。但是默契十足,在昏黄的灯下比出一个爱心。
照片下面,接着成排的点赞、长长的祝福和嘈杂的笑骂。
我把那对影子看来看去。尽管那只是对影子。
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形,就像以前每年在火车站,都能从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他一样。
他的影子有种强烈的熟悉,熟悉得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改变过一般。
但我的泪在眼眶涌了上来,不住打旋。
因为我知道,有什么已经变动了,结束了,不可期待了。
之前六年,我从来没见陈乾他露出过这样一副幼稚的样子。他在朋友面前,在他的前女友们面前,在我面前,都只有过温柔又冷静的面孔。
有些什么开始在我的体内抽离,碎成铅尘,似乎是毁灭,似乎在解脱……
「吃饭啦猪宝!」李凝宁在外边若无其事地低声喊道。
我怔了一会,才拉开床帘的一角,朝她说道:「我不饿。」
她看见我的状态,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柔的神色:「不管咋了,饭还是得吃呀。」
我下了床,照见镜子,这才发现除了头发蓬乱,自己一对眼睛也哭得通红。
我总是在陈乾面前装得落落大方,却没想到自己败犬起来,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我不由得苦笑,他如果看到这些,恐怕自己就更没有机会了吧……
李凝宁知道我这副丢人模样,必然不乐意出门,于是早早打包了饭菜。
我吃了几口,只觉得菜心苦得要命,怎么也吃不下去。坐了半天,才瞧见是泪都滴在盘里。
离昨晚的电话,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一切都尘埃落定,无可挽回了。
李凝宁经验老道地拖着我吃饭、洗漱,把我从“失恋”中拽出来。
不用说,她也知道我这么狼狈,是为了谁的缘故。
大学三年,姐妹一起经历了太多次,早就见怪不怪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李凝宁总是那样元气满满,「你猜世上的男人还有多少呐?三十五亿!」
她用一种大惊小怪的语气,圆瞪着眼睛,就像在宣告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噙着泪,不由自主地被她逗笑:「那怎么不见你找一个?」
「怎么没有,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我的禾哥哥!」她腻得发嗲地说道,人往里贴,双手也不老实。
「滚一边去我的宁妹妹。」我边学湘云的腔调,边笑着推开她。
「话说回来,」她朝我眨眨眼睛,「学院组织联谊呢,你去不?」
3.
我很庆幸,每每落魄之际,还有人不离不弃地陪着你,拖着你往前走。
此前每次被打击到,凝宁都会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天涯何处无校草,电院软院多去找。」
但只要陈乾主动联系我一句,我就又恢复了全部的力气,迎以我所能有的热情和笑容。
而她带着怜悯和平静,看我一次次地又一头扎回去。也不阻止。
但这次,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也许是瞥见了他的眼神,也许是看着他幼稚的影子。
也许是走在沙漠走了太久,终于活生生地渴死。
又或者,是因为他的那一句:「青禾呀,每年圣诞,就你一只单身狗。」
鬼使神差地,我答应跟凝宁一起去参加联谊。
只是,这中间的时间太过难捱。
我趴在阳台,落寞无事,看校园里人来人往。他们离我很远,有说有笑。我在那些笑声里,常常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但望过去,却不是他的身影。
过不多久,轻薄的夜色中,街灯就会一个个亮起。我陡然心惊,长久长久才缓了过来。
路灯照着行人的影子,照不到高楼的人。
就这样过了两天,到了联谊的日子。
这两天,陈乾都没联系过我。
我坐在桌边,麻木地化着妆。镜中的人有气无力,浑然不知道这幅容貌要化给谁看。
还好李凝宁在旁品头论足,插科打诨,我才勉强有一些笑意和一丝期待。
心里的空虚在张牙舞爪,也许真有别人能把它填满呢?
凝宁兴致勃勃地拉了我出发。我看着她的侧脸,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样的无穷动力。
联谊办在傍晚,有两个学校,设在活动中心的舞厅。
还没抵近,就见到乌泱泱一片人,有近百个。
大家的表情都不太自然,显得尴尬陌生,只聚在认识的人身边交谈。
主办方贴心地搭了许多台子,提供酒水饮食,放着舒柔音乐。
主持人热情地讲了几句,随机抓了几个人上台自白,又安排了一两次小游戏。
看着台上人有的机智灵巧,有的出糗傻笑,一声声低笑中,尴尬陌生的氛围终于消解了一些。
到了晚饭环节。主持人用话筒介绍说:
「现在请大家自由挑选同桌。有心仪对象的,大胆邀约,晚了就被抢走了!没有的也可以跟新朋友聊聊天,拓宽一下交际。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必须选择异性!」
人群骚动起来,连最害羞最内敛的人,也因为规则要求,被动行动,着眼起了身边的异性。
我看着他们往来望去,心忽然一痛,很对不起凝宁地又想起了陈乾。
热闹是他们的,跟我何干?
凝宁陪着我旁边,不动声色地张望四周。
正在这时,一个男生走了过来,朝她打招呼:
「学姐,刚来就看到你了。你怎么也来了?」
「没办法,男大当‘分’,女大当嫁呀。」李凝宁端直了腰,学他的口音。
男生挠挠头,笑嘻嘻地问道:「追你的人不是可多了,没想到你也来这里。那你看上谁了不?」
「哎,这种连你都混进来的局,我能看上谁?」李凝宁故作不屑。
我很少听见凝宁这样的语气,略感好奇地抬头。
眼前的男生个头一米七五左右,面目柔和,有一种天真气。
他看我抬头,对视过来,在原地怔住了。
「这是你室友吗?」他低声问李凝宁,「怎么……」
他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凝宁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什么闪过。
她旋即用手拍了拍男生的肩头,笑道:
「怎么?你看上了?」
男生的瞳孔陡然间扩大,上身后仰,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这怎么行?」
李凝宁哈哈大笑,仿佛捉弄人得了逞。
男生又朝我望来,咬咬牙,问我说:
「既然是宁姐的室友,等下组队一起吃饭吧。」
「啊?」我的脑子陡然空白,不知道怎么回应。
男生慌忙解释道:
「不好意思,这里,这里我没别的认识的女孩了。但是跟宁姐的话,我会被部员们打的。」
我左右望去,只见不知觉间,人群已经多成两两结对。
再不抓紧,确实没得选了。
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凝宁的表情,片刻之间,已经听见了她的轻笑。
她站起来,把我往前推。
我回头看,她早已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抓住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4.
男生名字叫康任雨,读一个我不太熟悉的理工专业。
他话不多,低了头,端了盘子,一路上替我开路、选菜、拖椅子。
就像是来参加联谊的每个男生会做的那样。
我的脑海一片混乱,只是跟着走。
坐下后,他跟我聊起天。说他是李凝宁的学弟,社团的成员。后来参加勤工俭学、助教和竞赛,好几次都遇到李凝宁,就渐渐熟络起来。
我听得茫然,诧异从不曾在凝宁那听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说完凝宁,他说起自己身边的趣事。
他嘴里不失玩笑话,也不曾间断话题,使人尴尬。只是嘴里总有种重重咬字的笨拙感在。
我提不起太多精力回应,便只是简单答着,主要听他说。
他终于渐渐说完了,吃着饭,只是不时用温厚的余光偷偷打量我。
最后,他看上去有些失神,也有些怜悯,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你看着,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我抬起头,望过去,见到他忙低下眼,加快了呼吸。
我心里隐隐知道,他这样直白地询问,或者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可我回应不了他。
身边的人们说说笑笑,可我的心飘得很远。眼眶一红,又差点落下泪来。
直到主持人的声音在厅内响起,才把我的思绪叫回。
晚饭环节结束了,接下来是另一些增进关系和默契的小游戏:抢椅子,传乒乓,你画我猜,最后是跳华尔兹,教几个简单动作。
有所得的人开开心心,融不进来的人会觉得尴尬吧。至少我没办法像他们那样开心。
跳华尔兹的时候,我摇摇头,拒绝了康任雨。他便等在旁边,看向人群中央的舞者们。
除了领舞,大部分人都在笨拙地配合不当,或者踩脚。这闹出了不少笑话,惹出不少搀扶、对视,让不少人的脸红扑了起来。
我也看见了凝宁。她站在人群中,面色如常,既不过分兴奋,又不过分端庄。
她跟一个高个男生跳舞,舞姿优美,配合默契,从容得像是个公主。
等到九点,联谊结束了。欢笑和失落都有,屋内飘着气球,垂下缠着联系方式的红丝线。
凝宁过来找到我,挽着往回走。
我们走出舞厅明黄的灯光,走进十一月凉沁的夜里。
许多下课的人和我们并肩走在一起。凝宁小声跟我吐槽,她今晚搭对的男生,如何喋喋不休,炫耀见识。但他的舞步又确实也还可以。
又说起看到的别的趣事,笑得乐不可支。
「你呢?觉得康任雨怎么样?」她最后问我。
我想了想,总结道:「有点暖,但是是个直男。」
凝宁哈哈大笑起来,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般:
「对吧,是个大号直男。」
我们背过路灯,低头走路。她垂下头发,挂着残妆,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走不多时,到了宿舍。我点开手机,发现一条信息。
那是十二分钟前,陈乾发来的:
「最近干嘛去了,咋没音了?」
下面跟着一个熊猫表情包。
5.
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我心生绝望,想要退出,或者不敢联系他时,他就会来主动地说上一两句话。
我不由得嘲弄地想着:「还真是辛苦您忙里偷闲。」
我丢下手机,决议不去回复。但耳边一直有根秒针,滴滴嗒嗒,不住催促。
忍了几次,又看了几次时间,终于挨到二十分钟整,我回复道:
「去参加联谊了。」
等了十几分钟,他才懒洋洋回道:
「联谊?你看上谁了?」
他的话让我头脑有些发懵,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
我猜不到他的神情,只能想象出他洁净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游来走去,敲击出这些字眼。
「没有,」我最后只能如实承认,「只是陪朋友去的。」
心在扑扑地跳,像是刚坦白了罪行,那样惴惴不安。
他沉默了一阵,不做回应,却如无其事地说起了别的事:
「明天把无人机还你,谢谢啦,我的军师。」
他刚才的语气像是种诘问,不知是出于关心、醋意还是其他。
于是我在这样的诱惑下,不由自主地坦白了一切,去讨好他的好奇,想换取他来关心我的事。
但这一切都落到空白和虚无中。
我情不自禁地打很多字,聊今天联谊会的事。
想通过更多的话,引发他本该有的,哪怕一丁点儿的回应和兴趣。
但很快,他不再回复我了。
于是我自己也落到空白和虚无中。
正在这个时候,手机滴滴响了一声,是新加上好友的康任雨。
「今天多谢你解围啦。」
「什么?」我觉得有些诧异。
「和我组队呀,不然可尴尬死了。」
「没事。」我随口写道。
也许是我回复得冷漠,也许是他在酝酿什么。
「明天有空吗,请你吃饭吧。」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这样说。
虽然有所预感,但我还是哭笑不得。
也难为他想这个所谓「解围」的借口,用这样的勇气说出。
不知道如何回复,我下意识退出了聊天框。
上面的赫然便是陈乾的狐狸尼克。
心突然开始一绞一绞地疼。
看着康任雨的话,我甚至能设想他的神情。没有技巧,但也诚挚。
就像直接把心捧给你看。
可我不也是同样地捧着血淋淋的心,给陈乾看。
在他看来,我跟康任雨是一样的吧。
可他老是遮住面目,从不肯让我知道他的心。
一股悲凉冲上我的大脑,我似乎又听到陈乾嘲弄地说:
「青禾呀,每年圣诞,就你一只单身狗。」
回忆起他总是在某几天我不主动找他的时候,来给我点甜头,找我聊天。
我打开聊天记录,看着日历上,点亮的那些日期密密麻麻。
因为聊得太多,内存不够,我还会经常迁移聊天记录到单独的地方。
如果我真真脱身了,会让你扯下一点面具,回眸眺望,对我展露一点在意吗?
如果不会,那那些将断未断之时,若有若无的关心,又算什么?
「嗯嗯。」我回复了康任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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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累待更
6. 一更
有一个卑鄙的念头在不断壮大着。
在我明白过来之前,它已经生长成型,吞噬着我的理智,教人浑浑噩噩。
第二天直到上完了课,到了傍晚,陈乾才发了消息,约我在操场见面。
可笑的是,操场是前段时间,我和他常来的地方。
他总是这样决定他和我的事,不考虑我可能也有别的安排,可能没有时间。
我控制着呼吸,紧张地打量四周,紧张不安。操场中人流众多,但始终没有看到他。
天黑了下去,也接近了和康任雨约好的时间。
我等不及了,小心地打过去电话。没人接。
人流茫茫,也听不到手机的声响。
我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走着,找寻他的身影。
忽然,我怔在了原地。
因为我看到一片朦胧的黑暗中,在操场的边角上,有两个影子在接吻。
其中一个影子,正是陈乾。另一个躲在另头,被他捧着脸,看不清。
两个影子缠绵成了一个影子,像两块蜡熔在一起,扯也扯不开,比这黑夜还要浓郁深沉。
操场上人流涌动,不时有人会投过来一眼,但他们也不在乎。
天地之间,好像再没有旁人的存在了。
本来,我打算见了陈乾的面,就着急要走。他如果问,就说自己要去跟别的男生吃饭。
在吃饭的时候,我还可以拍桌上的美食发给他。
虽然有点卑劣,有点对不起康任雨,把他当工具人。
但我想着,只要足够隐秘,这点小小心思就不会伤害到谁。
可这样的卑鄙如今不值一提。因为在出招以前,我就早已溃不成军。
跑步的人被我分开,绕过我,往前奔去,再在前面汇流。
我呆呆地站在操场上,像是块分出水流的石头,不断经受着冲刷击撞。
看上去完好,但是行将粉碎。
我的心里,也被割开那样一条口。有什么悄然流逝了。不是从有到无,而是从无到缺。是活生生地从紧拽着的手里夺走。
哪怕这几天我心中无数次预演,无数次地消化,但真正见到这一幕,还是有不尽的不甘和酸意从胃里涌上喉咙,腥臭欲吐。
大脑嗡地轰鸣着,耳畔火烧一样疼,泪水早已不争气地不值钱地掉个没完。
在这样昏暗稠郁的夜里,他们忘情地接吻,甚至还没发现我的存在,我就已经跑远了。
我没命地跑着,只想着逃离那片吞噬人的黑暗。
逃离那些魑魅魍魉一样的影子,以及影子里的陈乾。
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等停下来,已经是头胀脑热,气喘不止。身上的热气炙烤着我,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我顾不得难堪,扶到一堵墙,哇的一口吐了许多清水出来。
有人走了过来。我泪眼模糊,以为是附近商铺的主人,被我弄脏了墙,连忙道歉道:
「对不起!对不起!」
来人没有责备什么,只是也有些喘气。
过了一会,他说了几句示意我蹲下歇息,接着又去旁边的小卖部,买来两瓶矿泉水簌口。
我这才看见,这人竟然是康任雨。
「我刚在门口等你,就见到你一路跑过去,还在哭。我怕你出事,就跟在后面。」他见我有些好转,讪讪地解释说。
他的嘴张了张,似乎想问一个解释,但最终没问出口。
等了一会,陪我走到最近的一个教室,隔一个椅子坐下。
「你饿吗,去吃饭吧。」他想了一会,才轻声问我。
我没有胃口,摇摇头,一边粗重地呼吸。他便坐在一边,盯着黑板。
过了一会,头脑慢慢清醒了点。我见他守在旁边,心中忽然升起巨大的愧疚:
「对不起,今晚,今晚破坏了你请的饭。」
「今晚还很长呢。」他说得无所谓。
我沉默了一会儿,咬唇对他说道:
「陪我出去走走吧,去校外,去个没人的地方。」
康任雨听见这话,怔了片刻,猛地「啊」了一声,转头看着我,脸上浮出大片的红色。
我莫名其妙,愣了愣,才陡然明白过来,立马白他一眼道:
「就出去走走,等会就回来!」
7.
学校处在郊区,除开几个商圈,很多地方都人迹罕至。
康任雨带我来到一个公园,里面有一大片湖泊。
我们并坐在一个长椅上,黑夜包裹着我们,人和车都隔得很远。我们静静地看着湖水,终于有了些安全感,知道那些黑影再不可能追来。
「我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仿佛有种氛围在教我解释。
康任雨并不侧头,只是看着湖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跟别人认识了十天,就在一起了,现在在一操那接吻。」
我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只觉了无牵挂,身心一轻。
康任雨沉默了一会,小声嘀咕道:
「我们不是也可以……」
但这极轻的话音,在这漆黑静谧的夜里,仍然仿佛一道惊雷,清晰可闻。
「啊?」我一时没明白过来,往边上退了退。
「什么?」他懵懂地望着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啊?我说出口了?」
他顿时变得慌乱无比,上唇踩着下唇,话乱成麻。
最后手忙脚乱,只好站起来,微微弓着腰解释说:
「我,我只是想说,他们认识十天接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从逻辑上讲,对,只是从逻辑上假设,只要我们想,一天就能接吻,那十天自然也不算什么……」
「不是我真有什么歹意!」
他的声音发颤,但脸上露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毅然。说完这话,就高举双手,闭紧嘴巴。
我简直哭笑不得,瞧着这人,觉得虽然笨了点,起码不算讨厌。但我又能说什么呢?
过了一会,只好「哼」一声,说道:
「害怕,裹紧我的小被子.jpg」
他不敢笑,长长地舒一口气,放下了本来举起的双手。
我们不再坐着,沿着湖走,边走边聊天。我冷着脸,但也不是不理他。
还好康任雨知趣,没再聊相关的话题,而是找些其他的话。
有一搭没一搭的,风吹得湖水皱起。
时时说话,起码大脑便没空档,再去想太多陈乾的事。
一条小路尽头,是一个商圈,我们决定去吃点东西。
这时我才发现,手机上有好几条信息,都是一个小时内,来自陈乾的。
不是一条,不是两条,而是好几条询问,以及几个未接电话:
「你在哪?」
「怎么没来?」
「还在操场吗?」
「又去联谊了?」
像是着急关心,也像是迭声诘问。
我短暂透气的心又沉了下去。这是第一次,我放了陈乾的鸽子。
但我又能怎么说,说我看到了你跟新欢的接吻,然后落荒而逃么?
「和一个朋友在外面。」我最后斟酌写道。
他很快发了消息过来:「今晚不回来吗?」
我头脑发懵,一时间还没组织起语句,他已经打了视频过来。
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犹豫片刻,我还是接了他电话。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不急迫,只是眯着眼打量,嘴角含着平静从容的笑。
「你在哪呀?」他只是用一种懒洋洋的声音询问。
我有种被捉奸的错觉,慌乱不已。
8.
心跳还是不由得变快,我浮出僵硬的微笑,说了自己的位置。
「门口吗?等一下,我也在这里。」他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我的手指哆嗦了一下,脚却如生了根,一步也动不得。
「等一下,我有点事,有个朋友……」
我对康任雨抱歉地僵笑。
一旦涉及到陈乾,我跟别人说话的语气,都下意识变得卑微起来。
康任雨点点头,没问什么,反而看着别处,留给我喘息的寂静。
我垂下拿着手机的手,屏幕还荧着光。
那只赤红的狐狸也眯着眼,在这黑夜之中,仿佛在打量猎物。
「你怎么没来操场呀。」陈乾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我来了,没看到你。老师让我帮忙拿点资料,就先走了。」我支吾地说出了准备已久的理由。
他微笑地看着我,手中还牵着他的新欢。
她怯怯地叫了声「学姐」,是见了熟人,很不好意思。
我打量着她,见她穿一件白绒毛衣,腰身纤瘦,显得娇小依人。
那一点羞敛,给人恰到好处的青葱感,但又兼一点的妩媚。
我觉得一阵醋意,又有点悲哀,这便是陈乾喜欢的类型吗?
「然后便来这边约会吗?」陈乾忽然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脸上挂笑,一边用复杂的眼神望向我的身后。
那是康任雨的位置。
我诧异极了,他的语气就像是一头炫耀威严的雄狮,在怒斥我的背叛。
「我,我不是……」我思绪混乱,声音弱不可闻。
康任雨往前踏了一步,横在我俩中间,隔断了那些咄咄逼人的追问:
「我跟学姐把材料送到这边,顺路来吃顿饭庆祝一下而已。」
他替我圆了谎话,圆得周全。
陈乾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挂不住,变得阴沉起来。
他没有多问是什么材料,要庆祝什么,只是转头对我说:
「我跟小曼在操场可等了你好久呀,发微信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我哆嗦着嘴,下意识就要说出「对不起」。但康任雨先说话了:
「学姐今天有些事,心情不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他像一个骑士一般,不由分说,就替我说了拒绝的话。
「怎么了?」陈乾凑过来关心地问。
我不敢回答他,低着头,只能不做解释。
或许是因为康任雨在场,预想中的诘问并没有来。
陈乾站了片刻,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
他忽然把手搭在我头上,揉了揉,看了康任雨一眼,说道:
「开心点,那我们先走了。」
奇怪的是,他纤细干净的手指摸着我的头,但我的心没有半分欣喜。听到他的告辞,更是如蒙大赦,「嗯」了一声,就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走远之前,背后仿佛有冰凉的目光瞪着我。
我越走越快,遁入方才走过的黑暗小路。
背后没有别人了,只有康任雨在跟着我。我重新获得了空气,重重地喘息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慢了下来。
康任雨并在我肩边,也在喘气。不知道是犹豫了多久,才吞吞吐吐,轻声地说道: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他,他对你一点也不好。」
「老是指责你。」
「都有女朋友了,还这样对你。」
「这不就是吃着锅里的,想着碗里的么?」
「……」
我猛地站住,抬起头用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被我打断了。
我像一只红了眼的兔子,逮着人乱咬一般,绷着牙齿朝他喊道:
「难道我不知道吗?」
我朝他露出自嘲的笑,他愣了愣,只是看着我,右手动了动,最终不敢举起。
他一句也说不出,也回不了。
我低下头,见到自己的泪又不要钱地流出,滴落在地。
「难道我能不知道吗?」我低声对自己说。
——————
9. 二更
时间还不算晚。但没有灯火的地方,夜总是更沉一点,时间也流得更久。
又或许是这几天哭得太多。
强烈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如深秋,并不彻骨,只是觉得不间断的下坠。
我站起来,抬起头,看见了星星。
我想,它们穿越多少光年呀,只与我有片刻相逢。
「好些了吗?」康任雨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不好。」我说。
「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个没品的笑话。」他解释起他的语气。
「什么?」我倒有些好奇,他要如何扭转乾坤。
「人被杀,就会死。」他顿了一顿,又是幽幽,又是认真地说道:
「人哭得多,眼睛就会疼。」
我愣了一愣,觉得有被冷到,瞪了他一眼,呸道:
「你可真会安慰女孩子。」
不用说明什么,他也看见陈乾同我的全部了。
六年说长很长,但我同陈乾的一切关联,却好像仅仅如此。
只用一场狼狈,就说得一干二净。
四周万籁俱寂,康任雨静静看着我,如夜色,如湖水。
旧日蝉鸣早已凋谢殆尽,离我远去。
那些热切的、企盼的、欢欣而吵闹的,都在这深秋死去,埋入了不能言口的冻土里。
脚踏车踩,等到来年,变成烂泥。
「你喜欢我吗?」我忽然问他。
他过了片刻,才忽然「嗯?」了一声。
眉头轻皱,似乎在困惑刚才是否有人在说话。
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张开嘴,眼睛微微放大,打量我的脸,确认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想了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极细微地用一种不好意思的语气说:
「虽然才认识一天。」
我轻笑了一声,看着这张不算讨厌的脸,惨然道:
「来接吻吧,我们也来。」
他的脸上陡然泛起大片的红。
但只用片刻,他就看清了我说这话的神色。
于是他的眼也冷了下来。
我说不出更多请求的话,那会更加让我显得自轻自贱。
但那些难捱和折磨,那些寂寞和空虚,在吞噬着我,索求着我。
那两道缠绵着接吻的影子,在脑海中盘桓不去。
最细微的一个个我,碾在尘埃里,在绝望地呐喊。
呐喊着一道春雨,一场死刑,一次堕落……
和一个诀别。
我闭上眼睛,哆嗦着嘴等待。
没过多久,他搂住我的后脑,把嘴唇贴了上来。
……
六年的青春,六年的等待。在这里,以一种卑劣的优雅死去了。
原来接吻是这个滋味。
原来哪怕不是陈乾,换了别人,唇也会是绵软的,温热的。
我的心也会加速,会跳,会觉得害羞、身躯无力。会觉得悲凉。
他跟我一样笨拙,不知道该做什么。
只好轻轻地吮亲了几次,便退了开来。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离我远去,退到刚才的位置。
他呼吸粗乱,眼中迷散,带着同我一样的难言的落寞。
「谢谢你。」
我没有多做解释,也不敢多做解释。
他看了我几眼,忽然长长出了一口气:「走,我送你回去吧。」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他轻轻说道: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10.
饿着肚子,回到了寝室。
我像是掏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既没有喜,也不想哭。
「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李凝宁朝我打趣道。
我笑着摇摇头,倒回床铺,静静地发呆。
嘴上还残着滋味,但很多事情,突然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后知后觉,才明白这也不是如何的惊天动地。
只是接吻而已。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果然是新的一天。
我没什么力气,但也没太多悲伤。李凝宁照例拉我起床、生活,我便麻木地活着。
陈乾发来消息,问我什么时候见面,归还设备。
我推脱有事,让他交给别人还给社团。
后来两三次聊天,都简单结束了。
虽然还是心颤,还是狼狈,但我鼓起了勇气,我起码可以逃离。
远远地逃到一些可以呼吸的地方,苟延残喘。
神奇的是,我突然能想象出他的神情了。
他的目光会是带一点点的暧昧,和一点点的冷冰。
我拒绝了他的见面,他会沉默着,用一种恼恨和不屑的目光看着我吧?
我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我想象得出。
原来我一直都知道……
这几天,康任雨也没再联系我。
就像是我们素不相识,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上课、食堂、宿舍,我推脱了一些社交,只维持着最简单的生活。
李凝宁还是同从前一样,偶尔同行,偶尔一起玩手游。
然后说些元气满满的话。
过了好几天,我才突然发现,这次跟陈乾的失联,比之前的每次都更漫长。
尽管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但我已经好久没去计算,跟他没联系了的日子。
「今晚有什么安排吗?」我提起沉寂已久的兴趣,问起李凝宁。
她露出喜色,笑道:「你好啦?」
「还有点疼。」我哀怨道。
她想了想,说道:「今晚好像有场电影,社团放映的,跟我去吗?」
我点点头,接着怔怔地去盯着天花板。
到了夜里,我们骑车到了学院另一头,我不常来的一个活动中心。
秋夜已经很冷了,大片的梧桐叶子落得到处都是。
李凝宁把票递给我,领着排队入场。
「我们社团办得还是不错吧?」李凝宁指指点点,跟我炫耀。
她的话忽然顿了一下,旋即笑道:
「好久不见,你也来啦?等会进来看吗?」
原来已经到了检票的关口。
「不了,我看过了。」有人哑着声说。
凝宁往前走去,我上来一步,举起票检查。
两只手忽然凝在空中。
检票的人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牛仔夹克,正是康任雨。
他的神情也不太好,眼神有些憔悴。
只愣了片刻,他接过票,检查了一下,对我笑道:
「进去吧。」
我来不及多想,跟上李凝宁的步伐,找了个位置坐下。
场内昏暗,荧幕上开始播放一部很新的电影,讲一些老套的爱情。
凝宁微微有些失神,又似乎看得很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偶尔瞥向门口,总觉得那里有道人影。
但望过去后,什么也没有。
11.
电影讲了一个浪漫、坚韧但还是BE的故事。
凝宁似乎深为触动,散场后也少了许多言语。
我们走出楼外,踩着梧桐叶子,吱吱响动。
前面的路灯下,立着一个影子。
他等在那里,望着人流,手揣在夹克里。
正是康任雨。
他也见到了我,便微笑了笑,一张脸苍白已久,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青禾学姐,凝宁学姐,好久不见。」
他甚是自然地加入了我们的队列。
我「嗯」了一声,任他走近,也抗拒不起来。
他解释了一番,说是近来状态不好,生了场病。
今夜凑巧人手不够,才偶然来帮一次忙,没想到竟然遇上我们。
我心下也觉得巧合,轻轻猜着这一切到底是有心无心。
「你呢,最近好些了吗?」他最后问。
这是种不经意的语气。但谁也听得出来他淡淡的关心。
「嗯嗯,好些了。」天气很冷,我裹了裹衣衫。
「我最近又想了个没品的笑话。」他说了句让旁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我还蛮好奇,他的脑回路能不能再次冷到我。
他笑了笑,递给我一张贺卡。
然后我们走到岔路,分道扬镳。
我看了看手里,那是张圣诞节的贺卡,上面似乎写了字。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我忽然惊诧地发现,已经是十二月了。
圣诞节已经近了。
陈乾在我的生命中已经消失了这样久,就像是一场已经过去的流感季。
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次出现,但现在的时空中,总归陌生遥远了许多。
李凝宁什么也没有问,我们无言地走回到宿舍。
又过了很久,我才决心把那张贺卡拿出来看。
上面倒确实是康任雨的没品笑话,逐行分别是:
「人被杀,就会死。」
「人老哭,眼会疼。」
「人如果爱上人,就会变成白痴。」
12.
看着贺卡,我哭笑不得,还真有被冷到。
这难道是哪门子的情话吗?
思来想去,望着聊天框发呆,最终发消息道:
「已阅。白痴。」
一定是他的筋搭错了,或者是我的疏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变着花样跟我聊天。
谈不上纠缠骚扰,但贵在每天坚持。聊了几天,又约我见面。
一连单独外出了两三次,每次都挑衣化妆,任谁都看出了蹊跷。
室友纷纷来问,我知道瞒不过,就说道:
「就试试,看看先。目前感觉是个白痴。」
李凝宁站在她们外面,见我投来目光,便眯着眼睛笑,说道:
「别的不说。你不坚持吊死在陈乾那棵树上,就已经够好了。」
我撇撇嘴,跟她出门吃饭。
路上李凝宁忽然掐了我一下腰,含着笑,悄声问道:
「禾妹妹,恐怕不是才试试那么简单吧!」
「才没有!」
「那天的贺卡是怎么回事?快如实招来!」
我抵抗一会,跟她笑做一团,只好从头说起了。
我如何帮陈乾追到了新欢,如何伤心“失恋”,又如何悲鸣地跟康任雨试吻,觉得他不讨厌。那贺卡上,则是几句没头脑的告白和关心的话。
说到后面,又羞又愧,又觉得一点点的甜蜜。
但抬起头看,忽然发现凝宁竟然满脸落寞,正垂头听着。
我一时愣住,没能说下去。
困惑之间,脑子里一些念头闪过,串联成线。
我忽然全都明白了过来。
她听我不说话了,抬起头,看着我的表情,瞬间也慌了神,说道:
「我,我不是有意这样的。」
「你难道喜欢他吗?」我问出了口。
她默认了。
我看着我最好的朋友,看着她的双眼那样忧郁和惶恐,在最悲伤的时候,仍然害怕失去我这个朋友。
同样的沮丧和自责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拉着她的手,说道:
「不是,是我,我早该想到的!」
我早该想到的,凝宁对他那样特别的态度,他也给我说过,她老是出现在他面前。最近这些天,她会试探地问话……
这样多年,都是凝宁陪我走过艰难的路,都是凝宁拉着我往前走。
我以为需要拯救的只有我,而她永远那么受欢迎,那么元气满满。
这之前,我太过沉湎在陈乾给我的情绪里。
稍有好转,又跳到对恋爱跃跃欲试的陷阱中。
我从来没想过她可能的看法和情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怪你,这没什么的。」她倒比我更着急一般,咬咬牙,认真说道:
「喜欢不喜欢,只是老天爷决定的。怪不得谁。」
我怔怔不能自已,说道:
「我也爱你。」
虽然站在一块,但我一点儿也不敢看她的神情。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话音微微沙哑,但还算镇定,「你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也为你开心。只是,」
我抬起头,撞见她心疼的、怜爱的目光。
她用我最熟悉不过的笑意,说道:
「有三十五亿男人呢,怎么偏偏都是他。」
13. 三更
她的话音轻轻的,像是喟叹,又像是只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们捏着对方的手,互相凝视,花光劲力,来表露对彼此的珍惜。
她的手小小的,掌心潮湿而又温暖。
然后吃饭,然后回寝。一路无言。
可我一躺回被窝,拉上床帘,种种诺言执着就再也坚守不住,土崩瓦解。
包裹我的,并不是天塌地陷的痛楚,而是绵长的无间的折磨。
她的床铺并不远,就在斜对面,中间只隔着一道蓝色的床帘。
可我没有半分勇气,再揭开它。
我知道她不会怪我,我更谈不上怪她。
我知道我们彼此珍视。
但一根根可悲的芥蒂,已经长了出来。
过去那些习以为常的亲昵调笑,如今竟然如此艰难陌生。
这跟陈乾的事截然不同。
我暗恋他,伤痕累累。但那与旁人无关,只是我的伤口。
我哭一场,舔舐干净,也就罢了。
我还可以接着选择等下去。
甚至,决定要继续等,还有一种确信的幸福。
但现在,我使不上劲,做不了选择。
因为这不只是我的事,我的伤口。这是我在伤害别人。
事情无论如何发展,都只能更加糟糕。
康任雨跟谁在一起,或者都不在一起,谁的心里都会不是滋味。
我躺在床上,留意着隔壁床上,但听不到任何动静。
偏偏我又知道,凝宁是不让人知道她难过的那种人。
这夜,我怎么也睡不着。
抬头望着天花。我想,原来人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望不到尽头的路。
而是怎样都错,寸步难行。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这以后,不可能再同康任雨发展什么了。
本来打算逐渐热烈的微信,只好不回。
本来有所准备和期待的活动,逐个推脱。
他一开始很不明所以,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等了几天,被拒绝了几次,忽然意识到不对。
于是一天黄昏的时候,我走出教室的时候,遇见了他。
他跟我的大专业不同,教学楼也并不在一块。不知他如何找来。
一见到我,他喊了声「青禾?」,眼中闪过千言万语。
我做出不打算停步的姿势,仰头看他。
我的心忽然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的面孔憔悴了不少。
眉头锁紧,若关若切,微微显得失落。
但一见了面,忽然又露出那副微笑的天真气。
之前几次聚餐,过程都还不错。我本就不觉得他讨厌。
他要如何猜到这段日子的背后的原因呢?
我不忍再看,移开视线,摆出一副冰凉的面孔。
我们走到楼下的草坪边。
「有些日子不见,来看看你。」他丝毫不掩饰关心。
「嗯。」我简短回应。
「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他悄悄出了一口气,如无其事地先聊起来:「我最近……」
「学弟。」我打断了话茬,认真地盯着他:「我认真想过了,你很好,但我……暂时还没有打算。」
他的笑僵在脸上。
「但是……」他似乎想辩解,却知道只是徒劳。
「嘘,」我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挤出微笑,「再问就没意思了。」
他紧闭上嘴,温柔地看了我几眼,也报以微笑,道了「再见」,背过身走了。
夕阳把影子拉长,一直留在我脚边。
我绷着说出谎言的脸,控制全身的力,站着,望着他的背影。
直到他消融在夕阳中。
14.
往后一段日子,他没再多纠缠。
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因此受到伤害,只能企盼他就此放弃,另觅良缘。
自顾不暇之时,也只能如此了。
开始的时候,凝宁同样在避开我。早出晚归,不与我有独处的机会。
很快两周过去了,天气更寒,清晨的路上偶尔会有白霜。
种种旧日情感,似乎也都为时间抚平、稀释,冻在一处,葬于霜底。
这天醒来,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忽然,听见了李凝宁进门的声音。
她充满生机元气的声音,又回到了我的生活中。
我揭开帘子,她的脸上粲然笑着,手里提了早餐,眼中既羞又喜。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我也微笑起来,为她开心。
「快老实交代,那个男孩子是谁呀!」
两个室友看到了更多,此时一拥而上,像两只兴奋的小兽。
李凝宁笑得开心,呵痒难耐,忙道:「男朋友,男朋友。」
两个室友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骂了声「臭猪宝」,立刻连珠炮地审问起来:
「谁呀谁呀?哪个院的?怎么搞在一起的?谁表的白?」
「……」
大家都知道,凝宁平时不缺人追,但她从来都不答应。
三年了,也没见她钟情谁。
显然,不倒个底儿掉,今天是走不出这间屋子。
「我讲我讲。」凝宁闭眼大笑,笑弯了腰,「投降投降!」
但我的笑僵住了,心里有什么,哽了一下。
脑海中康任雨的背影一闪而过。
我慌忙自责起来,心想自己怎么这样没出息。
无论基于什么立场,我都该为凝宁开心。
可是心中,有些小小的若有所失。
就像是说,自己六年的青春已经作废了。好容易鼓起勇气,逃离、新生。
但这又如何呢?自己还是那么糟糕,一眼望去,仍然失败。
我又是吃醋,又是自责。但还没来得及藏好脸上的失意,就听到她说:
「是之前在联谊上认识的……」
李凝宁所说的,并不是康任雨,而是之前和她搭舞的高个男生。
认识的起点,是他的舞步极好。中间过程,则是一次次藏在日常中的撩。
虽然谈不上帅,但他待女生,实在温柔贴心。
又毫无攻击意味,只是无声润物。
按凝宁打探,他此前谈过不少女友,因而是个不错的情场老手。
几番接触的感受实在不错,人品也没什么问题。
一两个月下来,在一起了,很是合情合理。
「骗人。」我无声判断道。
她脸上的笑容,璀璨明媚,可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要是不在乎,要是已经堕入了别的爱河,何必总躲着我?
要是只是在等一个情场老手,之前三年,她早脱单了。
方才的醋意现在就像个笑话,我的心开始揪痛起来,为她心疼。
过了一会,被放出来的凝宁忽然走到我的床下,来找我聊天。
然后元气满满地拖着我起床、上课。
就像是我们当中,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是那么亲密无间。
可走到人少的地方,我还是拉住她。斟酌着。
很多事情或许不该问,或许应该任其发生就好。但是是她,我不能不认真对待。
于是我讲了最近的事,自己怎么拒绝康任雨,然后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她,问道:
「凝宁,你能给我讲讲,你最近的真实想法吗?」
她听了我的话,吸了口气,褪下笑容。
她有点茫然,不住眨眼思考,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开心与轻松。
过了一会,才沉声说道:
「在乎和难过,都还是有一点的。可能还要很久才能放下。」
「但我又不像你那样傻。能在一起的,都会很快在一起的。」
她迷离地看着我一会儿,又笑了起来,接着摸了摸我的头:
「但即便你拒绝了他,傻子,我跟他也不可能的。」
「我没跟你说,最开始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有些欣赏和迷恋我。可等到后来,我喜欢上他时,他早就放弃了。」
「我怎么暗示,都没有用。后来发现……他对我似乎总有些自卑,和畏惧。」
15.
我没有想到,他们竟是这样的故事。
李凝宁没有说什么,要我去找康任雨的话。
心中有一些复杂的情绪、考量在翻滚,又觉得解脱。
凝宁这样说,无疑使我从破坏他人感情的自责中,走出来不少。
但是到头来,这场闹剧,还是她来拯救我。
我沉默不语,消化着她给我的信息,并肩而行,走在学校里。
忽然,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正是陈乾。
他同他的新欢有说有笑地走来,看到了我们。
「哈喽!」他朝凝宁打招呼,随口聊了几句。
像没看见我一般,一个眼神也不落过来,接着走远了。
我回头看他同新欢的背影,亲昵无间。
陈乾的外形着实不错,见识也很好,显得风度翩翩,逗弄得新欢满脸含笑。
我自嘲地笑了笑,回头接着走我的路。
心中当然谈不上平静,但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地动山摇。
就像是西湖的水,一任自流,放久了也会枯萎干涸。
早已漫不过金山。
等浑浑噩噩又上完一天的课,我翻出微信,看到康任雨的名字。
我的手指哆嗦着,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
或许凡事都不曾有个最好。
就这样一直盘算到夜里,十一点多,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们老师简直有病。」
「我们这个专业,突然搞什么编程作业。」
「我一点儿不会……」
我组织了语言,摁下发送,看它们出现在我和康任雨许久不曾更新的聊天框里。
我关上手机,把它扔到一边,静静等着。
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静静等待。
未来可能没有那么好。
但走过去,或许也没那么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