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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1.

「小姑姑，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啊？」

才四岁的小孩子，粉雕玉琢，穿着幼儿园的小衣服，像个奶黄包子。

「怎么？不乐意啊。」颜筱捏了捏陈其佑的脸，笑着说。

陈其佑抿了抿他的小嘴巴。

能乐意吗？小姑姑才领驾照没几天。

前几天非要带他和妈妈去兜风，结果差点撞到路肩上。

可是他不敢不乐意，他只能说：「当然乐意啊，我最喜欢小姑姑了！」

颜筱笑着把他抱起来放到车后座的儿童座椅上，给他系好安全带。

「你这几天到小姑姑家里去住几天好不好？」

「为什么？」陈其佑很疑惑。

因为你爸爸妈妈出去旅游了，不想带你。

「因为小姑姑想柚子了啊，」颜筱又捏了捏他的小肉脸蛋儿，「再过几天小姑姑就要去京城啦，就想要多跟我家小柚子待几天。好不好？」

「好啊。」陈其佑说。

其实他也很舍不得小姑姑的。小姑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是很伤心，只有他抱一抱才会好。他好喜欢小姑姑，不想让她这么伤心。

然后颜筱带着他回了家。

「妈，我回来了。」

「姑奶奶好！」陈其佑奶声奶气地说。

颜筱的妈妈陈女士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饭，听到两个人的声音之后，从厨房里探出头，说：「回来啦！哎呀，柚子也来啦！正好，姑奶奶今天做了糖醋小排，你们俩最爱吃了。快去洗洗手准备开饭了！」

陈其佑去洗手了。

颜筱走进厨房，帮着陈女士剥蒜。

她说：「妈，我过几天就去京城了。」

颜筱保研到了京大。

陈女士点了点头，「我知道啦，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嗯。」

两人说的话再不如从前多了。

……………………

陈其佑穿着小恐龙睡衣抱着他的小抱枕走进了颜筱的房间，看见她靠着窗户往外看，手里还把玩着一支烟。

只是没有点上。

颜筱看见他过来了，就把烟收到了兜里，笑着跟他说：「怎么还不睡啊？」

「我睡不着，想听小姑姑讲故事。」他说，然后伸手从她的兜里把烟拿出来，丢到了垃圾桶里。

颜筱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带着他回了给他准备的小房间，把他抱到床上，然后说：「柚子把被子盖好，我给你讲故事。」

于是陈其佑又听到了那个故事。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儿和他的朋友在学校附近的一块儿空地上踢足球。轮到他当守门员的时候，有个小孩儿把球准准地踢在了他的鼻子上，他流了好多鼻血。之后，附近的大人赶紧把他带去了最近的诊所。

「诊所里坐堂的医生在给他止血的时候，有个小女孩一直躲在那位医生的身后，时不时探出头来看一眼，又害怕又好奇。

「等他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没那么吓人了，她才从她妈妈身后走出来，把一颗糖递到他手里，‘妈妈说，如果疼的话，吃颗糖就好多了。’可是现在他不疼了啊。虽说是不疼，但是他还是把那颗糖收好了。

「后来，女孩要去江城了。男孩想江城好远啊，他们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开心了，因为他姥姥家就在江城啊！此后的寒暑假，他都会吵着闹着央求着要去姥姥家。

「等到男生上了高中以后，犯了错，父母把他送到了江城。但是他并没有不开心，因为他和那个女生又在一个学校了。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再后来呢？」他问。

「再后来啊，」颜筱顿了一下，「再后来就是以后要讲的故事啦。已经九点半了，柚子该睡觉了哦。」

第二天，陈其佑不用去上幼儿园，于是他央着颜筱带他去看恐龙。

「幼儿园里别的小朋友都看过恐龙了，就我还没有看过……」陈其佑摇着颜筱的手，可怜兮兮地说着。

他们要是真的看到恐龙了，那才可怕呢。

可是颜筱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只能答应了他。

「妈，你的车还是得借我开一下，我带着柚子去博物馆。」

「拿去开吧。玩得开心点！」陈女士说。

事实证明，路痴长大了还是个路痴，有导航也找不到位置。

「小姑姑，你都绕了好远的路了，一个上午都快过去了。」陈其佑忍不住吐槽。

「是这个导航它一直在改路线。」

那是因为你走错了，它才一直给你换路线。

陈其佑坐在儿童座椅上，气哄哄的，又不敢惹毛了小姑姑。爸爸说过，小姑姑生起气来很可怕的，姑奶奶和姑爷爷都制不住。

然后，她左转的时候蹭到了别人的车。颜筱从车上下来，仔细看了一下，不是很严重，她觉得自行协商解决就可以了。

前面那个车的车主也下来了。

「徐瑾言？」颜筱有些惊讶。

「好久不见。」他说，却没有再叙旧的意思。

他看了看车身，然后说：「只是刮了一下，不是很严重，就直接找保险吧。」

颜筱点了点头，「那行，你刚刚是直行的，我全责。」

两人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还得带我侄子去恐龙博物馆，就不多说了。以后再见。」

闻言，他皱了皱眉，「恐龙博物馆？那你刚刚应该右转吧。」

「……」

陈其佑在后座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开心。

「……谢谢你的提醒。」颜筱说。

看来导航又该换路线了。

「没事。」说完，徐瑾言就往他的车那边走了。

只是刚打开车门，他又问：「颜筱，你是要去京城了吧？」

「对啊。」她笑着说。

「哦。」他点了点头，「如果能见到贺庭之的话，帮我问候一声吧。」

「好的。」

可是该怎么问候呢？

他都不记得她了。

2.

贺庭之这几天总是睡不好。

他妈妈李女士说大概是由于他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

可是不知怎的，他总是想起前几天在机场看到的那个女人。

她初看向他的时候，眼神实在深刻，但是那抹深刻又转瞬即逝，变得云淡风轻，像是普通的陌路人。

贺庭之点了一支烟。

「贺庭之，下来，家里来客人了。」李女士在楼下喊着。

于是他灭烟，下楼。

见到来人，原来是李幼筠，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最新一期的Vogue杂志。

见到贺庭之后，李幼筠笑着把杂志收了起来，说：「贺庭之，你终于回来了。」

「嗯。」他应了一声。

「怎么，不欢迎我来吗？」李幼筠继续说，「别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难不成你失了忆，就可以连往日的情分都不管了？」

贺庭之皱了皱眉，忽然觉得烦躁，「我还得去我爸公司一趟，你如果没事儿的话，就先回去吧。」

「我来自然是有事的，」李幼筠说，「你离京太久了，在国外学得那一套管理模式可不一定适用于国内。如果需要支持，我想我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贺庭之拒绝道：「谢谢，不需要。」

然后他再不顾李幼筠会做出什么反应，快步走出了门。

他并未往公司去，而是转道去了故宫。

其实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里，或许只是因为一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那里有人在等他。

「我爱文学，也爱历史，你不能说我是不聪明的，我只是太喜欢回头看。所以，我小时候总是喜欢往故宫跑，我太喜欢那里的绿瓦红墙。」

这是谁说过的话？

雍和宫前，他看到了一个女人，是在机场也看到过的人。

她在拍照。

鬼使神差地，他走进了她镜头里，看见她突然放下相机，露出错愕的表情。

于是他忍不住上前问她：「小姐，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您认错人了吧。」她淡淡笑着说，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他就这么看着她离开，可是心里却总觉得有些落寞，觉得似乎有什么记忆又被他错过了。

兜里的电话在振动，他拿出来，接通。

「贺庭之，你回来了吧？」宁禹辰在电话里问。

他是贺庭之的发小，从小在一个院儿里长大的。

「嗯，回来了。」他说。

「那找个时间出来聚一聚呗，叫上陆璟他们。咱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好。」

另一边，宁禹辰挂断电话之后，就开始张罗着给他开接风宴。

贺庭之高一的时候因为教训了一位没师德的老师而被开除学籍跑去了江城读书，后来高二的时候又因为出车祸去了国外，虽然很久不跟他们在一块儿了，但是联系是一直在的。

他还记得他之前有个女朋友，贺庭之出车祸后他们几个人都到了江城，只在医院里见过她一面，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后来贺庭之转移到国外治疗，醒了之后又失忆了。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她，只说是一次意外。

宁禹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跟他提这件事。

3.

贺庭之下班之后，开车经过了京大附近，停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

他打开窗户，看到路灯下有一对情侣。男生在给女生挥走落在她头上的落叶。

女生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一位。

他收回目光，又想抽烟了。

许乐看到颜筱忽然朝周边环视了一周，觉得有些奇怪，就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颜筱回过神，笑着说。

只是刚刚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哦。」许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刚刚的话题。

「我听导师说你已经确定好课题了？」

「嗯。导师已经同意了。」

「但是研一的课程很多，你的时间安排上没问题吗？」

「我都会安排好的，谢谢学长关心。」

「这样啊，那学妹加油！」

「嗯，谢谢学长。」

颜筱回宿舍的路上，在宿舍门口抱了个大西瓜。她到宿舍之后，用水果刀把西瓜切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林小景。

她俩一块儿抱着半个西瓜舀着吃。

别的宿舍都有四个人，她们两个落了单，倒也觉得生活得清净。

「颜筱，你之前是哪个大学的啊？」

林小景觉得这几天跟颜筱亲近了些，就想多了解一些她之前的事情。

「南师大。」颜筱吃了一口西瓜，然后打开了一篇论文开始看。

「哇，那也是很好的学校啊。」

颜筱不说话了，默默戴上了耳机。

林小景觉得，她好像又被拒之千里了。

这个时候，林小景的男朋友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楼来找他，他给她买了汽水。于是林小景跟颜筱说了声再见，然后就下楼了。

她走之后，颜筱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

窗台上的绿箩有些叶子变黄了，她又给它浇了些水。浇得不多，多了会死。

……………………

第二天，贺庭之又去了京大。

他走到了一栋楼，听见里面有人在弹钢琴。

他走近那间琴房，透过玻璃窗往里看。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琴凳上，手指跳跃，弹着他并不熟悉的曲子。

他向来辨不清莫扎特贝多芬，但他记得清这个弹钢琴的人。

「你的手指真好看啊，又细又直，天生的弹钢琴的手。不像我，连跨个八度都是勉强。」

又像是有人在说话了。

于是贺庭之看向弹钢琴之人的手，心想这样一双手，跨起八度来果然困难。

钢琴声停了。

钢琴边上的人出神地看着窗外。

「先生，您该去大礼堂了。」陈助理提醒他。

等到颜筱回过头时，贺庭之已经走了。

她呼了一口气。其实从前的那段日子里，她早已将余光运用自如。

假装看不见，自然是不想见。

她站起身，拿出放在包里的手机，有几个未接的视频，全是小嫂子打来的。

不用说，又是她家里的那个小孩儿。

「怎么啦？想小姑姑了？」

她把手机架在一个谱架上，然后收拾着她的东西。

「小姑姑小姑姑！我要去京城啦！」陈其佑说得很激动。

颜筱很惊讶，「真的吗？」

然后她听见另一边小嫂子笑着说：「柚子，把手机给妈妈，妈妈来跟小姑姑说好不好？」

「筱筱，是这样的。」小嫂子说，「你表哥被调到京城公司本部去了，所以我们一家再过一阵子就会搬到京城去。」

「那挺好啊，」颜筱说，「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去你们家串门儿了，还能多看看我家小柚子。」

说着，她冲视频里的陈其佑做了个鬼脸。

4.

华越是全国有名的药业集团，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民国。旗下制药产品销量和口碑极好，又握有大量的专利技术。最近更是进军到了美妆产业，计划打开药妆的市场。

总而言之，历四代而未衰。

「贺总监，这是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

说着，孙正雍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新上任的总监。

眼前之人很年轻，他刚来的时候，大家就知道这位贺总监是贺董事长的儿子。

不过从来没人敢把他看成一个纨绔公子，因为早先他就已经在子公司历练过了，就算是业绩垫底的分部，经他整治总能回春，整个集团无不赞其能力卓越。

「我知道了，把文件放这里就可以，辛苦了。」贺庭之淡淡说。

「不辛苦不辛苦。」

这句「辛苦了」他可受不住。

他离开之后，贺庭之瞄了几眼报告，就拿起打火机，去了吸烟区。

周子衿去接水的时候，路过吸烟区，发现那里门忘了关紧，从门缝里透出一个优雅的人形轮廓。

她忍不住朝里看，里面有人靠着窗户，看着窗外，默默地抽着烟，面上表情晦暗难明。

烟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周子衿又看向他拿烟的那只手。他的手好看得紧。

他吐出一个烟圈之后，似乎是被烟呛到了，开始剧烈地咳嗽。然后转头，就看到了偷看的人。

惊得她拔腿就跑。

天呐，总监抽烟也好帅！

贺庭之没在意，只是在抽完最后一支烟之后，皱了皱眉。

他从前没这么大烟瘾的。怎么一回了华国，就克制不住了。

烟雾缭绕之中，他听见有人叩了叩门，原来是助理陈克清来请贺庭之。

「贺总监，董事长找您。」

于是贺庭之上楼。

看到贺庭之之后，贺先生首先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儿。

他皱了皱眉，说：「你什么时候烟瘾这么大了？」

他没搭话，他也想知道。

「今天回家住吧。」贺先生说。

贺庭之拒绝了，「加班，不回去。」

「那你自己去跟你妈说。」

「好。」贺庭之淡淡说。

贺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然后说：「以前的事情，实在记不得就算了，别逼自己那么狠。」

贺庭之没答应，只是说：「您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走出了办公室。

其实他很奇怪，他以为该记起的都已经记起来了，怎么还会有这种失去的情绪。

5.

颜筱在宿舍里看书，刚看了一会儿，微信里就有人给她发消息。

「贺庭之回京城了。」

她回：「我知道了。」

下一秒，施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不打算找他？」他问。

颜筱把书合上，打开了窗帘，让光线透进来。

林小景只看了她一眼，挡了下眼睛，倒是没多说什么。

「不打算。」她说。

「你这样对他不公平，他一直想记起来。」

颜筱给窗台上的绿箩浇了点儿水，淡淡地说：「他是因为我才出车祸的。」

「……」那一边一直没有说话。

「其实你们心里都在怪我对不对？」她苦笑着说，「如果你们想让他记起来，自然会告诉他的。可是你们没有。所以啊，他不必记起来，这对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施桦还是说：「可是对他不一定是件好事。」

「他不记得，就是最好的事。」

颜筱挂断电话之后，看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林小景说：「小景，我出去一趟。」

林小景点了点头。

她一直走到望湖公园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面包屑开始喂湖边那些圆肚皮的鸽子。然后她忽然听见有人喊她，一回过头，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李幼筠。

难为她还记得她。

「颜筱？你怎么在京城？」李幼筠问。

「有事吗？」颜筱问。

「你来京城多久了？」

「上个月来的。」

「那你见过贺庭之了吗？」

颜筱笑着反问：「见到了又怎样？他根本就不记得我。」

李幼筠很平静地笑着说：「看来你还是没忘记当年的事。」

「当然没有忘记，我记得每一个细节。」

不知怎的，听她说这话的时候，李幼筠心里「咯噔」了一下。

今天她本是来陪着李女士逛公园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颜筱。

一开始远远地看见时，她还不信，走近了瞧才认准了。

过了一会儿，颜筱便看见了远处慢慢走过来的李女士，初见这位长辈时，她亲爱的儿子正躺在手术室里，生死难明。

如今虽多年未见，可言犹在耳。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找你？如果他不去找你，就不会有这场车祸！你居然还敢来看他？你凭什么？！」

「我告诉你，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有什么好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人总是热衷于无数次地撕开自己的伤疤，结痂了又撕开，结痂了又撕开，最后变成了永不磨灭的伤痕。

自以为深刻，却又逃不脱重蹈覆辙的命运。

颜筱淡淡开口：「李阿姨，好久不见。」

「你好。」其实李女士有些尴尬，那个时候贺庭之出事儿的时候她气极了，口不择言，说了一些让她自己都后悔的话。

刚开始贺庭之跟她坦白他交往了一个女生的时候，她也了解过这个女生，其实她对这个姑娘印象还是很好的。

可谁知贺庭之出了车祸……

颜筱站起身，把没喂完的面包屑收进了一个小袋子里，然后打算跟她们道别：「那你们玩得开心，我就先走了。」

李女士欲言又止。

颜筱看了她一眼，似乎读懂了她想说的意思，然后说：「阿姨，您放心。我不会去找贺庭之的。」

李女士心焦，她不是这个意思啊。虽然她还是心有芥蒂，但都过去这么久了……

「再见。」颜筱说完就走了。

李幼筠看了李女士一眼，她从来没见过李女士面上神情如此复杂。从前她以为，只要有车祸这件事横亘在他们之间，就凭着李女士的态度，他们两人也势必不会再有可能。

可如今来看，李女士似乎也慢慢放下了。

李幼筠莫名有些慌张，虽说颜筱发过誓不会再去找贺庭之，那贺庭之呢？他真的不会想起她吗？

6.

首都机场。

「小姑姑！」

陈其佑一看到颜筱就朝她跑了过来。他今天穿得可漂亮，小西装小领结，手里还是抱着一个恐龙娃娃。一摇一摆地跑着，跑到了颜筱的怀里。

颜筱也蹲下身接住他，笑着对他说：「柚子又长高了。」

「真的吗？」陈其佑在她怀里又转了一圈，「我一直都有乖乖喝牛奶哦。」

「好啦好啦，」站在一边的陈穆笑着开口说，「再说下去，我喊的车都要迟到了。」

颜筱站起身来，牵着陈其佑的小手，对陈穆说：「表哥，你那个房子之前我已经帮你收拾过了，直接去住就行。

「我还有事就先回学校了。」

「真是辛苦你了。」表哥夫妇一起说。

陈其佑摇了摇颜筱牵着他的手，问：「小姑姑不跟我们一起去看新家嘛？」

颜筱低着头捏了捏陈其佑的脸，然后笑着说：「姑姑今天还要上课呢。以后陪柚子玩儿好不好？」

然后江舟也开口对陈其佑说：「陈其佑，听话，别缠着你姑姑了。」

陈小柚子莫名委屈了，他想跟小姑姑多待一会儿，他都好久没看到小姑姑了。

但是他还是松开了牵着颜筱的手，「那……那小姑姑明天来找我玩儿好不好？」

「好啊，」说着，她便伸出手来要和陈其佑拉勾，「一言为定。」

…………………

陈穆一家人进了电梯。

陈其佑张牙舞爪地揉了揉他的恐龙娃娃。其实他一路上都不是很开心。还没多和小姑姑玩一会儿呢，她就那么走了。

江舟摁了十六楼。

电梯门快关的时候，又慢慢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陈其佑好奇地看了这个人一会儿，总觉得他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那个人本来想摁自己的楼层的，然后愣了一下，收回了手。

哦吼，还跟他们住同一楼呢。

陈其佑觉得，这个叔叔长得还是很好看的，以后有机会可以介绍给他小姑姑。

十六楼到了。

那人住在1608，而他们在1605，正相对。

不过陈其佑没想那么多，他刚进家门，就把遇见那人的事儿抛之脑后了。

因为小姑姑说他的房间是她亲自布置的，所以他直奔他的小房间。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个超级大的霸王龙抱枕。他兴奋地整个人趴到了上面，这个霸王龙软绵绵的，好舒服。

然后他又起来在房间里到处看。他有一张小课桌，桌面上画着九九乘法表，左下角又是一只霸王龙。

一边的书架上有好多本图册。其实也有《三字经》《千字文》，不过他选择性忽略了。

「陈其佑，出来把你的行李拿进去自己收拾！」他妈妈在外面喊。

然后他走出了房间，把他的小恐龙行李箱拖到了房间里。

他打开行李箱。

这盒巧克力是给姑姑的，她最喜欢酒心巧克力。

这个小霸王龙模型是上次在博物馆里姑姑给买的。

这个小本子上记着姑姑的电话号码和学校地址，是小姑姑上次写给他的，但其实他早就记住了。

这个罐子里是给小姑姑折的星星，还没送给她的呢……

「陈其佑，换衣服出来吃饭！」

是他爸爸在外面喊他。

今天的晚饭有糖醋小排，不过是外面餐馆儿送过来的。

「过几天要去给柚子办一下入园手续。」

「嗯，还要去添些家具，这几天估计都得待家里收拾了。」

陈其佑吃了几块儿就不想吃了，一点儿都没有姑奶奶做得好吃。

「明天筱筱真的要过来？」

「你还不知道她吗，柚子说啥她都会答应的。」说着，江舟还无奈地看了陈其佑一眼。

7.

贺庭之在他住的小区的门禁那儿再一次看到了之前那个女人。

她没有门禁卡，又还没有人进出，所以就等在门口。手里大包小包拎着些东西，应该是来看望什么人的。

还没等多久，一个小孩儿就兴冲冲地跑来给她开了门。那小孩儿他觉得眼熟，看上去四岁多，穿得很可爱，似乎很喜欢恐龙。

她蹲下身来笑着摸了摸那小孩儿的头，透露着亲昵。小孩儿也懂事地接过了她手里的一些东西，也不着急打开，然后牵着她的手一块儿进了小区。

贺庭之收回目光，发动车子，去了公司。

他到了会议室之后，众人已经在等他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他道歉。

会议室里的人忙说「没关系」「不着急」「没晚多久」。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讨论是否投资一种新的抗老护肤品的研发，进而以此为契机进军药妆市场。

然后周子衿演示了该研发团队提交的策划案。她认为这个研发是值得投资的，因为药妆市场的主要受众是女性，而女性的购买力是很强大的，尤其是在护肤品的资金投入上面。

演示完之后，她看了一眼坐在正对面的贺总监，他低垂着眼睛在看那份纸质的策划案，整个人都非常地平静。她摸不清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贺庭之合上了策划案，淡淡地说：「这份策划案的研发理论部分不够充分，打回去让他们重新提交。」

说完，他就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周子衿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

「小周，我怎么觉得贺总监不是很看好这个项目啊？」有人问她。

周子衿想了一会儿，对那人说：「抗老的护肤品其实作用不会很显著，更多的是心理安慰。如果只从市场营销角度来看这份策划案的话，这份策划案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贺总监考虑到的东西要多得多。

「毕竟是进军药妆的第一个产品，贺总监这么谨慎也是有道理的。」那人又说。

贺庭之开完会之后，问陈克清：「我下午还有安排吗？」

「只有一个集团旗下品牌实体店的剪彩需要您参加，是董事长夫人亲自要求的。」陈克清说。

「几点可以结束？」

「五点。」

「我知道了。」

陈克清又看了一眼坐在窗户边上的贺庭之。他眉头皱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然后他又听到他问：「有人可以代替我去剪彩吗？」

「没有。」陈克清恭敬道。

「……」

「好了，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先出去吧。」

然后陈克清走出了办公室。

贺庭之给他妈妈李女士打电话。

「儿子啊，打电话有事吗？今天下午剪彩一定要来哦，然后跟我一块儿回家吃个饭。」李女士在电话里说。

「我今天下午有事，去不了了。」

李女士又问：「有什么事？」

「私事。」

「……」

李女士没再问了，只是说：「那好吧，那今天也不回家咯？」

「嗯，不回。」

李女士很无奈，但也拿她的这个儿子没办法。他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

下午三点，陈其佑在家门口拽着颜筱的衣角不肯松手。

「小姑姑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颜筱笑着说：「一有时间就来，好不好？」

反正他们家住的小区也就在京大附近不远。

「那好吧，」陈其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就松开了手，「小姑姑路上注意安全。」

陈穆走出来说：「筱筱啊，今天辛苦你了，又帮我们打理了家务。」

「没事的，」颜筱说，「那我就先走了。」

「好嘞，慢走啊！」「小姑姑再见！」

颜筱跟他们道别之后就去等电梯。

电梯门开了。

贺庭之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她听见他笑着说：「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先生记性真好。」她淡淡地说，然后不着痕迹地把袖子往下拉，遮住手腕。

「我觉得我们应该认识一下，您觉得呢？」

颜筱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开口问：「为什么？」

贺庭之闻言也愣了一下，然后又笑着说：「因为觉得小姐非常熟悉。」

「……」颜筱好一会儿没说话。

就在他以为她是在变相拒绝的时候，她说：「我姓颜，颜筱。」

颜筱。

她并未说是哪两个字，不过他却知道。

「我叫贺庭之……」

他要解释是哪两个字，却听见她说：「嗯，我知道了。」

于是他又问：「那颜小姐现在是要回京大？」

颜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读出了她眼中的意思，然后赶忙开口说：「您别误会。只是前几天在京大附近的路口看到您跟您男朋友在一块儿，就猜测您可能是京大的学生。」

颜筱瞬间就想到了那一天。

「他不是我男朋友。」颜筱解释得有些莫名的着急，「只是一个学长。」

「是这样啊，」贺庭之也不知怎的有些开心，「那……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送您回学校。」

「不用了，」颜筱拒绝，「我可以自己搭公交回去，不用麻烦您。」

贺庭之也不过多坚持，「那好吧。既然已经认识了，那就加个微信吧？」

颜筱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给他。

然后她收到了验证消息。刚要点确认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设置了不准他看朋友圈。

因为朋友圈里有些东西要处理一下。

比如那张高一的合照。

比如所有戴着手串儿的照片。

「那我先走了。」颜筱说。

「好的，再见。」

8.

贺庭之看着她离开之后，回了他自己的家。

然后又是宁禹辰打来的电话。

「贺庭之你怎么回事儿？说好了接风的呢？」宁禹辰气急败坏。

「下周可以吧？」贺庭之心情很好，这下居然也能耐下性子跟他商量。

宁禹辰觉得稀奇，不过他还是看了下日历，然后问：「下周？那就九月三十？」

九月，三十。

「你去年腿受伤了都没给我好好过个生日，今年必须补上，而且我要两份礼物！」

「咱俩生日一个在二月最后一天，一个在九月最后一天，是不是天作之合？」

又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贺庭之揉了揉他的太阳穴，然后问他：「你知道有谁生日是在九月三十的吗？」

宁禹辰想了想，然后说：「没有。」

「好吧，我知道了，就定在那一天吧。」

贺庭之挂断电话。

颜筱坐在公交车上，头靠着窗户，一路不声不响地坐到了终点站。

她在终点站下车，漫无目的地走着。

每次她心情郁结时就会随便搭一辆公交车，随便到哪一站，随便到陌生的地方走。

心理医生说这是她自我防卫的方式，陌生于她而言是可亲的。

只是这一次很稀奇，公交车的终点站居然是在闹市之中。

这里车水马龙，即使是在本该冷清的下午，也依旧是人潮往来，络绎不绝。

怎么就躲不了呢？怎么就这么跟他又瓜葛上了呢？

其实颜筱高三那一年，过得很痛苦。因为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想起他。

走过操场，她会想他们曾经在这里散步，在这里第一次拥抱；

走过银杏林，她会想起他在这里给她拍的照片，还夹在她的书页里；

走过池塘旁边的石桌，她会想起他们曾经在这里一起谈天说地聊未来。

她甚至连图书馆都不敢再去了。那一部电影，她也从不敢再看一遍。

哪怕是在梦里，她也在想，如果那一天她不让他来找她，或许这一切的悲剧都不会产生。

她是万恶之源。

即使她后来知道了，是李幼筠把他们交往的事情告诉了谭老师，才会有后来的一切。但她还是无法原谅她自己。

她可以忍受他妈妈的批判和众人的指责，也可以忍受他不再想起她，但她真的无法原谅她自己。

高考结束之后，她哪里都不愿意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一个暑假。

那个时候她又在想，如果贺庭之还在，他们一定会光明正大地牵手走在阳光下，去华国最美的地方感受夏天，或许会有亲吻。

然而结局却是，他不见了，她的未来也一团糟，她高考失利了。

颜筱在大二时休学了一年。而那一年之后，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在两年内修完了所有的学分，顺利毕业，还保研到了京大的中文系。

好像似乎一切都在变好。但她知道，一切都没有好转，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或许以后再见到他时，她过于卑微渺小。

其实颜筱一直知道贺庭之的动向，因为施桦会告诉她。他曾经跟她说，那个时候贺庭之昏迷了一个月之后终于醒了，只是失忆，什么都不记得。

他还告诉她，贺庭之在G国最顶尖的商学院留学，学的是金融。

多好啊，他们都有远大前程。哪怕就如相交线一般，相交之后渐行渐远。

或许某天他们重逢的时候，可以以陌生人的身份重新开始。可是她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因为负罪感时刻会折磨着她，告诫她她已经没资格再与他相认。

谁知他们再次相见，她却还是忍不住。

9.

颜筱洗漱完之后，手机里恰好弹出了几条信息，是贺庭之发来的，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明天上午有课。」

然后他的语音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上午有课，那下午呢？」他问。

「下午要跟导师开会。」她不是很想见到他。

「那就是一天都没有时间咯？」

「对。你有什么事儿吗？」她又问。

「没有。」贺庭之笑着说，「就是想请你出来逛一下。」

「……」颜筱抿了抿嘴巴，然后说：「贺先生，我们没有那么熟吧？」

下一秒，贺庭之的笑声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还是那么的熟悉，直直钻进她的心里去。

「颜小姐，看不出来吗？我在追你。」

她的脸顿时红了，也不说话。

她再心如止水，再克己复礼，再闪躲逃避，也遭不住他这么撩拨。

贺庭之见她好久都没吭声，心想是不是自己太直接了。

但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就忍不住靠近。

一旁的陈克清非常的无奈。

为了空出明天一天的时间，贺总监在这儿加班，都十点了还不回家。加班儿就算了，还拉上他一起，他也有老婆孩子的啊。

「贺先生还是不要说笑了。」颜筱说。

不管他是不是认真的，她都不会再靠近了。所以她挂了电话，还把他拉黑了。

「……」

贺庭之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脸一下子就冷了。皱着眉，也不说话。

他再给她发了一条消息，结果是个红色的感叹号。

「总监……您跟NS中心负责人的视频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陈克清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慌。

「明天原时间再开吧。」

说完，贺庭之就走出了办公室。

「……」

完了，他本来还想着今天加班也好，明天就能轻松些，回去陪陪老婆孩子。结果明天还是要来上班，而且上司心情又还不好了。

……………………

陈穆接完电话之后，有点不爽。

「搞什么啊，又不开会了。」说着，他使了些劲儿把电脑合上。

江舟端了杯咖啡走进来，问：「怎么了？」

「不用咖啡了，会议取消了。」

今天下午的时候，华越的人询问他能不能将明天的会议改成视频会议，今天晚上十点开。他同意了，结果临到开会的时候人家取消了，说还是原时间再开。

「应该是临时出了变故吧。」江舟说。

她知道华越在业界的影响力，NS中心为了能邀请到华越的入驻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姿态放低也正常。

陈穆叹了口气，「之前在江城的时候，隔壁国泰中心轻而易举地就让华越入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知道华越的董事长其实也是国泰中心的董事。他也不知道，此时，让他不爽的人正好从电梯里出来，进了家门。

……

贺庭之把钥匙甩在门旁边的架子上，扯了扯领带，接通了电话。

「有事儿？」他对陆璟说，然后坐到了沙发上，「没事儿别来烦我。」

陆璟皱了皱眉，「你这什么态度？」

贺庭之点了支烟，「说事儿。」

「出来喝酒，老地方，宁禹辰也在。」陆璟淡淡地说。

「没空。」贺庭之吐了个烟圈。

陆璟冷笑一声，然后说：「我管你有没有空，谁不来谁是怂蛋！」

于是贺庭之又出了门，开车去了一家会所。

刚进了包间，就有个人走过来扒在他身上，说：「庭哥，我失恋了。」

「我数三下，放手。」贺庭之冷声说。

宁禹辰还不等他数三下，就放了手，然后摇摇晃晃地想要站好。

看他这样子，贺庭之就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于是看向陆璟，问：「怎么回事儿？」

「被女人甩了呗，」陆璟说，「死乞白赖追人家三年，最后那个女的今天跟别人订婚了。」

「……」

贺庭之默默走到一边，也开了一瓶酒。

「庭哥，你可别笑话我。」宁禹辰醉了，开始酒后吐真言了，「你之前为了你小女朋友……」

他还没说完，就被陆璟堵住了嘴。

「女朋友？」贺庭之皱了皱眉，「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宁禹辰把陆璟的手扯下来，继续说：「陆璟你干嘛啊，你不也记得么。他那年过年回来的时候，给咱们看他小女朋友发给他那个玩烟花的视频，他那得瑟样儿。」

陆璟恨不能把他嘴巴给缝上。

说好的守口如瓶呢？他的嘴是个广口瓶？

于是贺庭之看向陆璟，「你来跟我说清楚。」

「……」陆璟不说话。

贺庭之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威胁：「你不说，我就请陆叔把你送去漠北。」

「……」好狠的心。

他为什么要把他来叫喝酒啊。

陆璟只能开口说：「你高中，在江城的时候，有个女朋友。我不知道是谁。」

他真不知道是谁。

「名字。」贺庭之问。

「你去问施桦不就好了，」躺在一边的宁禹辰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他不是你高中同学么。」

于是贺庭之打电话给施桦。

他开门见山：「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女朋友对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人不让说。」施桦回答。

「谁？」

「……不能说。」

颜筱说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他。

「那我自己查。」

10.

今天是星期一，陈其佑第一天去上幼儿园。

早上吃早餐吃得慢了，她妈妈先下去发动车子了，让他赶紧吃完下楼找她。

他不急不忙地吃完了最后一个水煮蛋，然后才出门，跳着摁了一下下楼的电梯。

这时1608的门开了，贺庭之走了出来，跟他一块儿上了电梯。

陈其佑又仔细看了他一下，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贺庭之眼熟了。

于是他问：「叔叔，请问你认识我的小姑姑吗？」

如果江舟听见他随便跟陌生人讲话，一定会骂他没有安全意识，吓唬他会被坏人抓走。

贺庭之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屁孩儿，问他：「认识啊，你怎么知道？」

「我小姑姑经常看你照片。」他说。

他好几次去找小姑姑的时候，都会看到她在翻相册，相册里有好多这个叔叔的照片。

「是吗？」

所以她早就认识他了是吗？

「对啊。今天还是我小姑姑的生日呢。」

负一层到了。

电梯门一开，陈其佑就看到他妈妈在门口等他。见他出了电梯，还招呼他快点过去。

于是陈其佑跟他匆匆说了声「再见」，然后就去找他妈妈了。

留下贺庭之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我的生日在深秋，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你可得记好了。」

「这些照片我以后都要洗出来，每张的背面都写上‘长毋相忘’四个字。我们要永远记住彼此，不要互相忘却。」

「你身上的皂角香真好闻。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闻到这个味道都会想起你。」

会是她吗？

这时候，宁禹辰打电话跟他说：「贺庭之，今晚上给你摆宴，早点儿来。」

「我知道了。」他说。

是或者不是，今天晚上就会知道了。

……………………

宁禹辰定了一家私人会所的包间来给贺庭之办接风宴。

姜可欣是和施桦一起来的。同来的还有贺庭之的发小陆璟，也是认识的。

还有一些人，她眼生，不过也没过多在意。

她走进包间的时候，看到贺庭之坐在首位，旁边是李幼筠。

她一看到李幼筠就气不打一出来。

当初如果不是她把贺庭之和颜筱的事儿告诉了她的班主任，何至于到现在这个局面。颜筱负罪到不敢相认，她倒好，趁虚而入。

贺庭之失忆之后，他对一些人的印象就非常浅淡了，不过后来还是认识的。

他现在在想如何才能让他们告诉他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都要瞒着他。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无论大家怎么祝酒，贺庭之始终是淡淡地回应。

不疏远，也不亲密。自从他失忆以来，数年都是这种与人相处的方式。

由于这场接风宴的主角兴致不高，所以一顿饭吃得也平平淡淡。

也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提起过颜筱。

贺庭之受够了这种热闹的缄默，他今天必须得到一个结果。

终于，姜可欣笑着开口问：「贺庭之，你手上的手串怎么还戴着呀？」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都知道，这个手串儿是贺庭之一直戴着的，哪怕磨损了很多也一直戴着的。

「我不知道，」贺庭之也愣了一下，然后低头仔细端详着那个手串儿，「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摘下来。」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刚醒来，这个手串儿就放在床边，他习惯性地戴上了，后来也就一直戴着。

李女士跟他说，他出车祸的时候手里一直攥着这个手串儿。她觉得可能是这个手串儿保佑着他，所以就一直给他留着。

「怎么了？」他问。

姜可欣又说：「怎么倒是没怎么。只是在我朋友那儿也见过一个相似的。不过她的那一串儿有个坠子，你的倒是没有。」

「大概车祸那个时候掉了吧。」贺庭之说。

他一说完就愣住了。

他为什么会潜意识里觉得，他的这一串本来也是有个坠子的？

于是包间里都安静了。

施桦几个人都默不作声。

只有李幼筠，她笑着开口说：「不过是个手串儿罢了，也值得你们这么在意。」

「是吗？」姜可欣也笑着反问，「重不重要也得贺庭之说了才算吧。」

贺庭之淡淡地看了李幼筠一眼，没再理会她。他现在只想知道当初的事情，所有他忘记了的事情。

「你的朋友是谁？」贺庭之开口问。他知道她会告诉他的。

「当然就是你的女朋友啊。」姜可欣笑着说，「她叫颜筱，你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但你总得知道她的存在。」

「她今天过生日。白天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儿地让我保证今天晚上什么事儿都不能告诉你。不过我不会再听她这个傻子的话了。」

她当初看着那傻子听了他妈妈的话，把贺庭之的联系方式都删了的时候，就觉得她傻。

哪怕她是要补偿、赎罪，也得明面儿上来，让所有人都知道。

贺庭之听完她说的话之后，当即起身，没有片刻停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李幼筠瘫坐在座位上，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再与她相关了。

11.

已经晚上十点了，颜筱还是跑出了学校。

因为有人在外面等她。

她看见贺庭之在路灯下抽烟，散了一地的烟灰，而烟蒂被好好地包在了纸巾里。

见颜筱走过来，他笑着说：「颜小姐，我记得，在故宫里，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我们并不曾见过。」

「你……都想起来了？」颜筱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还没有全部想起来，但也已经记起了很多了，」他说，「而且我觉得，把你找回来似乎是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我回华国之后，每次见到你都觉得很熟悉，甚至我的情绪也会莫名地被你牵动。之前以为是一见钟情，我还笑我自己幼稚。」

「你躲了我这么久，难道是打算跟我永不来往吗？」

颜筱苦笑了一下，然后说：「如果你真的知道了当初的事情，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跟我说话了。」

他说：「颜筱，我现在身体健康，只是暂时失忆了，并且我相信很快就会恢复。我不怪任何人，那只是一场意外。」

「并且我觉得，如果我快死的时候都没有松开那串手串儿的话，那么送我这个手串儿的人一定对我很重要。」

「所以，颜筱，你明白了吗？」

颜筱都忍不住哭了。

「我可以抱抱你吗？」她问。

「当然可以啊。」他说着，擦了擦颜筱的眼泪。

于是他们相拥在路灯下。

颜筱真的太想太想他了。想到哪怕他的样子都在记忆里变成了虚影，她也还是清醒地知道她想着他，她还喜欢他。

时间已经过了好久了，久到她都快不知道她喜欢的究竟是他这个人还是只是一个名字。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或许她的这份执着到头来不过只能构成自我的嘲弄。

还好，还好。

12.

贺庭之睁开眼睛，偏过头看了一眼一旁桌上放着的沙漏，上部还有一些细碎的沙粒在往下落。

「有想起什么吗？」心理医生问他。

他又闭上眼睛，沉默了，像是在回忆。

心理医生摸不准他的意思，又问：「先生，请问您从前做过催眠治疗吗？」

贺庭之摇了摇头，「没有，这是第一次。」

其实在遇见颜筱之前，他一直觉得以前的记忆是可有可无的，毕竟它不会对他今后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所以并没有过多地想去记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颜筱在为这件事困扰着。

心理医生点了点头，说：「您是由于车祸导致的失忆，这种失忆可能是因为颅内局部血液淤堵造成的暂时性失忆。所以如果实在记不起来也不必担心，也许再假以时日就可以自行恢复了。催眠治疗也只是辅助手段而已。」

「好的。辛苦您了。」贺庭之说。

说完，他走出了心理咨询中心。把手机开机之后，他看到了微信里几个未接的语音通话，都是他妈妈打过来的。于是他回了过去。

「妈，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李女士说：「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他走了几步路，然后在电梯口停下了，准备打完这个电话再进去。他回答说：「刚刚在开会，手机关机了。」

「……」李女士沉默了几秒没说话。

「回来吃个饭吧。你回京城之后还没在家里住过几天……」

「好，」贺庭之答应了，「我一会儿就回去。」

「好嘞，」李女士显然是高兴了，「路上注意安全。」

「嗯。」说完，贺庭之就挂了电话，进了电梯。

……………………

贺庭之的父母都住在他们家的老宅里。老宅是传统的中式宅院，因为程家祖上是从江南迁居到京城的，所以整座宅院是传统的园林式。

老宅的面积不算大，两进两出，只有几间厢房，但所植花木众多，交相掩映，很是清雅。

贺庭之从宅门进去，经过前院，再走过不长的青石板路，便到了厅堂。一旁的墙上，是满墙的爬山虎，只是入了秋之后，便显得没那么生意盎然了。

李女士正张罗着晚饭，见着贺庭之来了，就把手上的活儿交给了一旁的张妈妈，然后过来迎接他。

她笑着说：「回来了啊。快来先坐一坐，一会儿就开饭了。」

贺庭之应了声「好」，就再没说话，还是径自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李女士见了，眼底又添了些落寞。

贺庭之与父母关系淡薄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少时，华越集团传到了贺先生手里，一个传了四代的私营老企业，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即使后来侥幸存活，又乘上了改/革/开/放的东风，到了贺先生这一代，也是大不如从前了。

贺先生是个有雄心的人，他希望带领这个老厂牌走上复兴之路，幸而又遇上了跟他志同道合的李女士。两人有大志，便难免疏忽家庭。于是贺庭之自小便与退休后的姥姥生活在一处。贺先生与李女士闲时来看望他，也并不亲热。他自小如此，长大成人后便更是疏远了。

一顿饭吃得平平淡淡。

贺庭之也不知他出车祸之后，他的父母对颜筱说了些什么，以至于颜筱会这么自责内疚。

但是如果站在他父母的立场，他也是无法对他们过于苛责的。

13.

颜筱下午去接陈其佑放学。

她是开着车去的，贺庭之跟着来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今天下午公司里没事儿？」她问。

贺庭之在平板电脑上看完一个策划案之后抬头，笑着跟她说：「没事啊。」

「……」她不信。

到了幼儿园之后，她下车去门口等陈其佑。贺庭之一个人坐在车里继续处理他的工作。

没过多久陈其佑就小跑着出了校门，扑到颜筱的怀里，高兴地喊：「小姑姑！」

「姑姑今天又来接柚子啦，柚子开心嘛？」颜筱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

「开心开心！」说着，他还牵着颜筱的手摇啊摇地往车的方向走。

结果一坐上车，颜筱还没给他系上安全带，他就有些闹脾气了。

他嘟着嘴，指着贺庭之，问：「小姑姑，他怎么也在这儿啊？」

「小孩子要有礼貌，不能用手指着人，」贺庭之转过身来拍掉了他的手。

「……」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颜筱，问：「姑姑，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柚子？」

看着这苦巴巴的一张包子脸，颜筱怎么能不心软呢。

于是她说：「当然是喜欢柚子啦。柚子坐好啊，姑姑去开车了。」

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贺庭之的黑脸。

等把陈其佑送到家，江舟在门口接他们。她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他爸爸今天下午要去谈合作案，然后我那边又走不开……真是辛苦你们大老远地去接他了。」

华越和NS中心的合作案通过了。

NS的策划案本身做得就很有创意性，华越的实体店需要这种有新意的曝光。又加上中间有颜筱这么一层关系，合作案谈得很顺利，过不久就可以签约了。

颜筱忙说不辛苦，然后摸了摸陈其佑的头，跟他道别。陈其佑也跟她说了再见。

陈其佑家的门一关上，贺庭之就拉着颜筱往对面走。

他拿钥匙开门，带着她进去，然后又关门，把她抵在门上，问她：

「你刚刚说你更喜欢那个小屁孩儿是吗？」

颜筱笑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

然后说：「你都多大了，还跟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

贺庭之不说话，低着头吻她。

吻了好久，颜筱推开他，喘着气，笑着说：「我就是两个人都喜欢。」

闻言，贺庭之笑了，眼睛弯弯的，颜筱觉得好看得很。

于是用手指扫过他的睫毛，描上了他的眼睛。

她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然后她亲了亲他的眼睛。

贺庭之颤了一下，松开了颜筱。

「你该回学校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喑哑，像是蒙上了情欲，又欲盖弥彰地遮掩。

「噢……那我走了啊。」说着，她真的转身开门要离开。可是她又被贺庭之搂住了腰。

他埋在她的肩窝里，又说：「再抱一会儿。」

颜筱笑了，说：「我真的该走了」

「嗯……好。」

然后贺庭之给她开门，又看着她进了电梯之后才把门关上。

他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

14.

之后的日子里，贺庭之又去看了几趟心理医生，疗效愈加明显。

「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很想你。」

颜筱收到贺庭之信息的时候，心脏不规律地跳了几下。

她有点忐忑，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她不确定这次她面对的究竟是审判还是释怀。

当颜筱到了餐厅的时候，贺庭之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了。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我想起我失忆之前，我们在江城爬山。在山顶，你说万物有灵，祈愿真心。」

「你闭着眼睛许愿，不知道我一直在看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这样看着你，希望你能看到我的真心。」

「你说你害怕我想起一切之后绝不会再爱你。」

「可是怎么办呢，我只觉得，当缺失的那部分复归之后，我好像更爱你了一些。」

「……」

在颜筱忍不住哽咽的当口，贺庭之让她看向窗外。

窗外，华越大楼灯光亮起，拼凑成「LOVE U」的字样。

「颜筱，等你学业有成以后，能不能考虑和我结婚？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磨合……」

「我愿意，」颜筱点了点头，哭着，又笑着说，「我怎么会不愿意呢。」

愧疚真是折磨，把爱意都搅和得不甚分明了。

爱即是爱，愧疚也许会导致逃避，但爱意本身依旧明朗。

等到一切都释怀之后，这份爱意也会变得更加珍惜。

就如他和她。

【完】

番外：

1.小时候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贺庭之和一些小朋友在学校附近的一块儿空地上踢足球。

轮到他当守门员的时候，有个小孩儿把球准准地踢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后他就流了好多鼻血。旁边小孩儿都被吓着了，尤其是他还往把流出来鼻血往脸上一抹，就更吓人了。

之后，附近的大人赶紧把他带去了最近的诊所。

诊所门口，有个小女孩儿穿着公主裙在自己和自己玩过家家。

她把洋娃娃当作病人，拿着玩具听诊器在洋娃娃的身上探来探去，而且还故作严肃地说：“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于是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个小女孩儿似乎是听到了，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大哭出声。他先是愣了一下，偏过头看了看玻璃反射出来的自己，满脸是血，确实怪吓人的。

诊所里坐堂的医生好像是她的妈妈，医生在给他止血的时候，她一直躲在那位医生的身后，时不时探出头来看一眼，又害怕又好奇。

等他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了，没那么吓人了，她才从她妈妈身后走出来，把一颗糖递到他手里，“妈妈说，如果疼的话，吃颗糖就好多了。”

可是现在他不疼了啊。

虽说是不疼，但是他还是把那颗糖收好了。

后来，贺庭之还是经常去那块空地上踢球，稍微磨破了皮就要去诊所找医生。去的次数多了，他的朋友都觉得他矫情。

呵呵，他们懂什么。

他知道了小女孩儿名字，很好听，叫“颜筱”，但是这两个字都是他没有学过的，也很难写。后来等他学会了查字典之后，第一个查的就是这两个字。

他也知道她在京城第三小学读书，那里离他的学校不算很远，都在诊所附近。有的时候他回家路上会看见她妈妈牵着她的小手一路往诊所去，她边走还边背着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他知道她背的是《游子吟》，他们老师早就在班上讲过了，他也会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背出来就觉得格外悦耳。

再后来有一天，他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听他爸爸说是京师大的历史教授。这位教授和他爸爸是上大学时候的校友。

“陈思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他听见他爸爸问那位教授。

贺庭之有些好奇，他记得这是陈医生的名字。

“她在家里带孩子。”那位教授说得很温柔。

“你家生的是个女孩儿吧，现在多大了？”

“七岁半。”

比他小半岁，颜筱也比他小半岁。

“现在在哪里上学？”

“三小。”

颜筱也在三小读书。

不知道为什么，贺庭之总觉得这位教授肯定是颜筱的爸爸。于是他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问他：“叔叔，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啊啊？”

那位教授有些惊讶。

“贺庭之，你干什么，没礼貌！”他妈妈把果盘放在桌上，然后赶紧走过来把他拉到一边去。

“没事的，小孩子嘛。”那位教授笑着说。

然后他走过来蹲在他面前，问他：“她叫颜筱，你想认识她吗？”

他回答说：“我已经认识了！”

“哈哈哈哈…”那位教授笑出了声，“那你们应该是好朋友咯？”

“当然！”他可神气了。

他爸爸很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让他妈妈把他带到了楼上去。

但是他又偷偷溜了出来，扒着栏杆偷偷听他们讲话。

“我听说你接了江大的聘书？”他爸爸问。

那位教授点了点头，“暑假的时候就要去江城了。”

他们要去江城了啊。

他跑到屋里翻出了全国地图，把京城和江城都画上了圈，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江城好远啊，他会不会再也见不到颜筱了。

正在他伤心的时候，他妈妈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来问他：“贺庭之，暑假要去姥姥家玩儿吗？”

然后他忽然就又开心了，因为姥姥家就在江城啊！

“去！”他跳起来说。

此后的寒暑假，贺庭之都会吵着闹着央求着要去姥姥家。

他还记得初二的寒假，正月初八，他跟着姥姥、大姨和妈妈一起去弘安寺上香。

弘安寺里有一棵很大的树，上面挂了很多的红绸带，红绸带上写的都是他人的愿望。

风来一吹，红绸带扬起，像是要把人们的祈愿都上达天听。

有一个少女，搬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梯子，又把它放在了那棵大树下。然后她爬上去，站在梯子的最上面一层，把她的红绸带系在了她能够到的最高的地方。

从梯子上下来之后，她又在站在树下，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忽然有人在喊她：“颜筱，咱们还没去给文殊菩萨上香呢！”

于是她便离开了，梯子却忘了还回去。

贺庭之从树后面走出来，顺着梯子爬上去，在树枝上找到了她写的红绸带——

“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了。”

听老人家说，红绸带挂得越高，愿望就越容易实现。于是他把她写的红绸带解开，系在更高的地方。

“贺庭之，你在上头干嘛呢？”

闻言，他低头向下看去，原来是大姨家那个上高一的表哥找来了。

“没干什么。”他从梯子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我妈说你们今天都在我家里吃饭，让我先带你过去。”他表哥又说。

“表哥，你都上高中了，不去拜一拜文殊菩萨吗？”

“……”他表哥没搭话。

后来他们就一起去拜了文殊菩萨，贺庭之没有看见她。

或许是菩萨知道他心不诚，所以不愿让他见到她吧。

中考之后，贺庭之考上了京师大附中。跟朋友疯玩儿了一个月之后，他又去了江城。姥姥搬到乡下去住了，所以他就暂住在大姨家里。

这天他正在客厅里打游戏，然后大姨跟他说：“庭之啊，我现在要出去办事，你待会儿给你表哥送本书到一中去可以不？”

施桦上了高二之后，学校就安排了学生暑假要在学校里自习半个月。

“好，我知道了。”他应了一声。

“那我就先出去了，饭热在电饭锅里，要记得吃啊。”

“嗯。”

等贺庭之打完这盘游戏之后，他就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书，然后出了门。

一中校门旁边已经贴好了新高一的录取名单。他细细看过去，想着也许能看到颜筱也说不定。

然后，他就在第二列第七个看到了颜筱的名字。

2.颜筱日记

336

今天班里新来了个转学生。

老赵领着他走进我们班的时候，我正在望着窗外那一片尚未发黄的银杏林发呆。很凑巧，那个时候我的同桌因病休学了，老赵就让他坐到我的边上。

余光里瞥见老赵指了指我旁边的位子，我转过头，看见他朝我走过来，坐到了我旁边，然后拿出崭新的必修教材。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身旁这个转学生，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都是朝气，身量很高，长得好看，穿着干净的黑白校服，清清爽爽的。

我看着他翻了翻数学书，上面一个字都没写。我看得有些好奇，便开口问他：“那个…你的书怎么是新的？以前的学校应该发过教材的吧？”

他说他是从外地转来的，和江城的教材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觉得没自我介绍就随便和人搭话不大礼貌，于是又继续对他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颜筱…”

正要跟他解释是哪两个字时，我听见他说：“嗯，我知道了。”

“……”

有些冷淡，但我还是莫名有些悸动，也许是见色起意吧。

那个时候，我也不会想到，我以为的初见原来也可以是重逢。

129

周日的下午，我在家里吃过饭，然后就去学校自习。

到了下午四五点，我已经把作业写完，整理好了考试的错题。

贺庭之这时候也过来了，不过他没有打算写作业，拿了篮球就要往外走。

“你等会儿，我有道题问你。”我跟他说。

贺庭之点了点头，他仔细看了看我拿出来的卷子。

“就是这一道，”我指给他看，“我参变量分离之后，想用洛必达求它的极限，结果导了好几次都求不出来。”

他看了看，然后在我递过去的草稿纸上重新把式子写了一遍，“这里sinx和x，当x趋向于0的时候，sinx/x是趋向于1的，它们是等价无穷小，相当于你可以把分子的sinx和分母的x约掉，然后分子分母再分别求导，这样就会简单很多。”

我听着皱了眉头，“什么是等价无穷小？”

“……大学会学的，现在解释比较复杂，”贺庭之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这道题如果用洛必达，如果不知道这个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