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美团宣布以后不再“压榨”骑手,以后点外卖运费翻倍,那些骂得很起劲的人会更喜欢用美团吗?
让我们看看,在大洋彼岸,当骑手真的不被“剥削”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2023年6月11日,纽约市市长Eric Adams和纽约市消费者和工人保护局(Department of Consumer and Worker Protection, DCWP)宣布了一项新的法案,要求外卖平台向外卖送货员支付的工资不得低于每小时17.96美元(若时长计算包括等待订单时间和送货时间,不计小费)或不低于每分钟0.5美元(若时长计算仅包含送货时间,不计小费)。
作为对比,根据Uber Eats, DoorDash和Grubhub(这三家外卖平台占据了95%的市场)提交的合规性数据,当时的外卖送货员的工资仅为每小时5.39美元(不计小费),约为法案提出的每小时17.96美元的3/10。
不出所料,这项法案受到了上述三家外卖平台的抵制:法案原定的生效时间是2023年7月12日,但外卖平台在7月初联合将纽约市告上法庭,迫使纽约州最高法院在7月7日签发禁止令以阻止法案生效。直到两个月之后,经过审理,纽约州最高法院在9月28日作出了有利于纽约市的判决,允许实行最低工资的法案,并在11月下旬由纽约州最高法院上诉庭第一司法部门驳回了外卖平台的上诉,为这项最低工资法案在12月正式实行铺平了道路。
转眼间到了2024年7月,纽约市消费者和工人保护局(DCWP)发布了2024年第一季度餐厅外卖应用数据报告(Restaurant Delivery App Data: January - March 2024),这是最低工资法案生效后的第一个季度;这份报告提供了同比(与2023年第一季度)和环比(与2024年第四季度)的数据对比。
在官方发布的新闻页面上,DCWP对这份报告的总结是这样写的:
首份季度报告显示,外卖送货员工资大幅上涨,对餐饮业的影响微乎其微,对餐厅外卖应用的需求依然强劲。报告的主要内容包括:
外卖送货员的收入大幅增加:
- 外卖送货员平均每小时的工资为 19.26 美元(包括小费),比去年同期最低工资标准实施前增长了 64%。
- 每小时 19.26 美元的平均工资包括外卖平台支付的每小时 16.95 美元的佣金(比去年同期增长了 188%)和每小时 2.31 美元的小费(比去年同期下降了 60%)。小费减少主要是因为一些外卖平台对其应用界面进行了修改,使消费者更难以添加小费。
- 所有送货员的总收入为每周平均 2830 万美元,同比增长了 42%。对于每周工作 20 小时的典型送货员来说,意味着每年的收入至少增加 12000 美元。
外卖平台更有效地利用送货员的时间:
- 送货员等待订单的时间同比减少了 39%——通常送货员在等待订单时无法获得报酬——同时,用于送货的时间同比增加了 15%,这表明外卖平台更好地利用了送货员的时间。
- 送货员平均每小时完成 1.89 次订单,比去年同期的每小时 1.51 次订单增长 25%。
消费者和餐馆并未受到负面影响:
- 订单数量增加了 8%,从去年同期的 256 万多份增加到 277 万多份,这表明尽管送货员的工资提高,该行业仍在继续增长。
- 消费者的平均总成本(包括餐费、小费、平台费用和税费)仅增加了 0.76 美元(或 2%),从 去年同期的 38.35 美元增加到 39.11 美元。这部分是因为,尽管外卖平台将每笔订单的送货费平均提高了 2.30 美元,但平均小费金额却减少了 2.64 美元。
可以看出,DCWP对于数据和这份报告所反映出的结果还是比较积极的:
外卖送货员赚得更多了,效率也提高了(等待订单的时间减少了),与此同时订单还在增长,消费者也只多花了不到1美元或者说2%。
但是,我在博士后阶段恰好花了不少时间在研究出行平台和外卖平台的劳动力供给,所以对于这份“报喜不报忧”的报道总结,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这里着重说两点:
其一,把报道中的数据放在一起看,可以发现这些数据从侧面暗示了,送货员的总工作时长进而送货员的人数有显著的减少,比如:
送货员总收入增长了42%,而每小时工资却增长了64%,这意味着所有送货员的总工作时长降低了约12%左右(快速估算);类似的,订单数量增加了8%,每小时订单数却增长了25%,这意味着总工作时长降低了约17%左右(快速估算)。这其中有一部分来自于送货员的平均工作时长减少,还有一部分则来自于送货员人数的减少。
此外,订单数增加了8%,用于送货的时间同比则增加了15%。如果大胆地假设纽约市的交通状况在过去一年中没有什么显著的改变,因此平均每个订单的送货时间姑且认为没有太大变化,那么这其中7%的差值只能归结为送货员人数的减少(并且由于送一次货可以完成多个订单,因此实际上的差值比这要更大一些)。
那么让我们回到报告原文的表1,其中的第一项就展示出了这个问题:2023年第一季度,外卖送货员共有约10.9万人,其中至少送了一单的有7.8万人,而到了2024年第一季度,外卖送货员减少到9.9万人,同比下降9%,其中至少送了一单的有7.5万人,同比下降4%。另外, 由于平均工作时长下降了5%,所以总工作时长下降了14%,和前面的快速估算结果大致相当。
换言之,正如我们在经济学原理课上学到的那样,最低工资法案的实施提高了现存外卖送货员的福利,但同时也将一部分原本的外卖送货员赶离了平台。
其二,有句俗话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外卖员获得的额外收入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总得有人买单,那么问题是到底谁在买单?
我们来比较表1和表2中的几个数字:
(注意到小费是从消费者直接给到外卖员,不涉及到平台,我们先把它放在一边)
外卖员的总佣金收入,从1000万增长到2490万,增加了1490万。
我们现在就是要算算这1490万都是谁在出。
平台从商家收取的佣金,从1330万增长到1500万,增加了170万。
值得一提的是,商家佣金占餐费的比例保持在19.2%-19.3%,几乎没变;商家佣金增长的13%完全来自于订单增长了8%加上平均每单餐费增长了4%。换言之,这170万实质上完全由商家转嫁给了消费者。
最后,平台从消费者直接收取的平台费用,从1270万增长到2010万,增加了740万。
总结一下:
外卖员多赚了1490万的佣金,其中消费者直接(由平台收取)和间接(由商家转嫁)承担了910万(约3/5),只有剩下的580万由外卖平台承担(约2/5)。
现在让我们回到小费大幅下降的问题,也许DCWP所说的平台把给小费的入口隐藏得更深了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是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难道就没有说,消费者发现不仅餐费更贵了(提高了4%),而且平台费用更贵了(提高了46%),甚至因为餐费更贵所以税费也更贵了(与餐费成正比,所以也是提高了4%),迫于囊中羞涩,不得不少给一些小费(足足降低了68%)吗?
参考资料:
关于法案来龙去脉的相关介绍:
New York City’s New Pay Protections for App-Based Restaurant Delivery Workers Are Stayed - Jackson Lewis
New York City’s New Pay Protections for App-Based Delivery Workers Temporarily Stayed by Appellate Court - Jackson Lewis
New York City’s Pay Protections for App-Based Workers Upheld, Allowed to Go into Effect - Jackson Lewis
New York City App-Based Workers’ Minimum Pay-Rate Increases - Jackson Lewis
DCWP关于法案的相关报道:
Mayor Adams Celebrates Win For Delivery Workers, Court Allows Nation’s First Minimum Pay Rate For Ap
New Report Shows Mayor Adams, Commissioner Mayuga Deliver for Delivery Workers by Significantly Boos
DCWP发布的第一季度报告原文:
https://www.nyc.gov/assets/dca/downloads/pdf/workers/Restaurant-Delivery-App-Data-Q1-2024.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