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贵女的一生是怎样的?
与盛泊成婚三十年,盛府没有宠妾灭妻的腌臜,也没有嫡庶争宠的狠辣。
我却对他彻底死心了。
老姐妹劝我,不如和她四处走走逛逛,颐养天年。
可这汴京城里,清流世家哪有和离之事。
甚至,盛泊不会答应与我分居而住。
老姐妹听后,极其淡然道:「那就同我一样,夫君死了,就自由了。」
1
临近八月十五,盛家的庄子又出了一推烂账。
那些个看庄子的婆子不惜闯到盛家门府讨要银子。
我那个儿媳是个软弱的,遇到这事惊得躲进了房里。
我不得不先将人打发了,再去庄子探查,最好釜底抽薪,了却这多年的麻烦事。
临近庄子,就见那片柳林里若隐若现的两人。
甚是熟悉。
盛泊走在前,牵着一匹枣红马。
马上坐着一个面纱女,头发银白,却穿着一袭红衣,笑声传来是那样的自由惬意。
软轿颠簸,这幅画似的场景就那么一晃而过。
我才恍惚想起,今日盛泊早早离府,说是与同僚商议要事。
我放下轿帘,口中蔓着苦涩。
眼前似乎像是走马观灯似的,闪现许多画面。
我叫徐颂禾。
这个名字早就被汴京城内的人淡忘了。
他们只会说,我是广陵侯嫡幼女,盛家老太太。
可他们不知道这两个身份的背后,我吞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
年轻时我也喜欢骑马,打马球,投壶。
可惜嫁给盛泊后,他说清流世家的主母不能随意抛头露面。
更别提系紧袖口裤脚骑马打球。
自此,我收起原本天真烂漫,自由无拘的性子,恪守本分地做起了盛家主母。
每日府中账目,看地我眼角生了皱纹。
汴京人情往来,想地我早早出了白发。
可是他却在府外养了一只老雀鸟。
难道这多年庄子出的烂账和这老女人有关系?
每次庄子的人送来账本,都有烂账。
盛泊说,庄子里都是之前府邸的老人,然后宽宥地大手一挥,叫我拨银子过去。
他是博得一个好名声。
可他哪里知道,府中银子账目多出去一笔,我就要全部规整,又是好几日的清算。
甚至贴上我自己铺子的银子。
想到这,我手心出了一层冷汗,手指也忍不住蜷缩。
2
回到盛府的时候,天色暗淡。
脑海里还浮现今日种种。
那庄子,青玉石板,飞檐红瓦,比汴京府邸还要奢华。
内屋里女子用的东西,贵重无比。
账目也如我所料,每一笔银子都有问题,都是给那庄子住的女人花了。
「这马上八月十五,给各家备好的礼你规整了吗?」
身前传来盛泊的嗓音。
我微抬眼皮,看着他。
年近五十,两鬓斑白,眼角炸开的纹路蔓延额角。
「对了,庆国公的备礼一定要重,听闻他喜欢羊脂玉,我记得库里有一个玉湖冰坠?再加上......」
我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没了。」
他一下子沉了脸,眉头紧蹙道:「什么没了?」
「玉湖冰坠。」
「怎么会没了,那东西是个稀罕物!你这管家主母,一天天也不知在做什么,连这么贵重的东西都看不住!」
我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他在外人面前亲和有理,文质彬彬。
可在盛府里,只要他不满意,脾气上来的极快,喜怒无常。
如今回头看看,我都不知我这三十年与他到底是如何相处下来的,日夜操持着整个府邸,为他养育儿女,为他排忧解难,到头来呢还不及府外的那老雀鸟活得自在。
想到这,我也不再忍耐,直接回怼道:「你日日填补庄子的烂账,库里的好东西都去了哪,你扪心自问,不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他的嗓音高涨起来,脸色红温。
「盛泊,自我嫁给你,你一共纳了五个妾氏,你拍着良心说,我有一次阻挠吗?你何苦在庄子里藏一个?」
他气得随手将灯盏砸碎,浑身发抖。
「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罢,他转身重重地摔门离开。
窗外一下子起了风,几声闷雷炸开了往日的回忆。
说来可笑,我本该唤盛泊一声姐夫。
我的大姐姐徐若芙及笄后,便嫁给了盛泊。
婚后两人佳偶天成,是汴京最令人羡慕的一对鸳鸯。
可惜,大姐姐体弱多病,不过三年便病故了。
三年丧期后,我满十六,成了他的填房。
没人问我是否愿意,更无人在意我心中是否有心上人。
我就这样嫁进了盛府,稀里糊涂地过了三十年。
3
门突然敲响,一阵软糯的声音传来。
「祖母,您睡下了吗?」
是我的孙女,盛宝善。
我轻声应了句,她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还没睡?」
她抬手摸了摸我的眼角,细声道:「祖母,我听到了你和祖父争吵,怕您难过,就来瞧瞧。」她抿嘴又靠近了几分,
「你别难过,林嬷嬷不是写信来,说中秋夜来看望您?」
我点头,「祖母没事。」
这孙女自小死了小娘,她那父亲又是不争气的庶子,对她也不上心。
所以她六岁时,就接到我的膝下养着。
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姑娘,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
不枉我疼她一场,她甚是乖巧温顺。
我总想日后为她选一门好的亲事,切勿走我的老路才是。
从这晚之后,我当上了甩手掌柜。
不与盛泊说话,更不再管家。
府邸已经乱成了一团。
离着中秋夜还有三日之时,盛泊的两个儿子到了我的房里。
大儿子沉不住气问道:「母亲,给庆国公的礼备好了吗?您也知道庆国公那只要松了口,儿子年底晋升一级没有问题的......」
我自顾地摆弄着花,淡然回道:「去找你父亲。」
「找过了,您到底要和父亲闹成什么样子?」他蹙着眉,神色与盛泊一样。
「我知道,您是为了庄子的女人,不过是父亲养在外面的一个没名份的老女人,您在意什么?」
「父亲都没打算带回来府邸,足以看出对您的尊敬,您还是盛家的主母,万事还需您打理才是。」他又拉了拉二儿子的袖子,「你说是吧,二弟。」
二儿子唯唯诺诺道:「大哥说得在理,母亲看在我与大哥的前程,还是尽快备好所需之物。」
我抬头细细看着他们两人。
他们所言,好似句句向着我,却又无比自私。
人都说,人心是肉长的。
他们并非我的骨血,我却养育他们二十年。
可如今看来,人心最是凉薄。
盛泊养在外的一个妾氏,是在我第一个孩子胎死腹中的第二天领进了门。
府邸都是庆贺,却唯独忘了我的失子之痛。
后来,我的第二个孩子好不容易生了下来。
五岁时,突然高热。
我一边派人请郎中,一边又去找盛泊回府。
可惜还是没救回来。
那晚,我抱着儿子的冰凉的身子坐在廊下一夜。
等清晨之时,盛泊染着一身香气回来,不分青白责怪我没有看好儿子。
车夫说,他是从庄子回来的。
如今恍然想起,那股香气有一丝熟悉。
4
宝善从屋外走进来,言辞犀利。
「祖母年岁大了,只不过休整几日,你们便如此咄咄逼人,按理说,大娘子嫁入盛家多年,理应接管府邸账目,可祖母心疼她,替她分忧,怎么还不了半分好呢?」
「宝善,住嘴!」老二此刻倒是尽显父亲之责,大声呵斥。
大儿子随即跟着怒斥道:「你一个庶女,家中长辈在此说话,轮得着你插话!」
「大伯此言差矣,盛府不分嫡庶,你们皆不是祖母骨血,可祖母为了这家操劳多年,如今却被你们如此对待!」
我并不想宝善为我出头,传出去又是个伶牙俐齿的,怕日后她难免落人口舌,便开口道:「你们如今大了,理应为了自己的前程奔波,礼也该你们自己备,我乏了,你们退下。」
待人走后,宝善伏在我的膝上,「祖母,您别理他们。」
「您不是常说,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看得是谁比谁豁得出去,您好生养着身子,府邸一切事宜不要插手,他们自然像是无头苍蝇乱撞,这人过得太顺,就忘了感恩。」
我摸着她的头,心底欣慰万分。
心底更加确定,日后必定替她择一门好的亲事。
不必大富大贵,至少不必日日受气。
中秋夜越来越近。
盛泊终是拉下面子,再一次踏进了我的房门。
他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从未有过的温软。
「颂禾,庄子的事瞒了你多年,是我之错,可我们毕竟三十载夫妻,你莫要折腾了,可好?」
我苦笑了一声。
随即将衣襟的褶皱抚平,「盛泊,和离吧。」
他神色一愣。
那双略显污浊的眼瞬间收起了刚刚的温软,厉声道:「和离?你休想!」
「盛家门府世代清流,汴京城内的官宦之家无人和离,你休让我无脸!」
我也冷了眼。
「那我成了你的脸面,你一纸休书给我,可否?!」
他没想到我愿意自愿成弃妇,不禁后撤踉跄了两步。
四目相对,我发现他的神色慢慢狠冽。
「好,好,我低头道歉,你却不识抬举!」
「我且问你,你若想离开盛家,你最疼的孙女该何去何从?!」
「宝善再有几月便及笄,介时她的婚配自有我这个当家主君来安排,可如若你乖顺在家,继续做盛家的主母,她的婚事我便可以让你择选。」
「你考虑清楚!」
我气得浑身发抖。
胸口的怒气好似要点燃我的身体。
那一瞬间,我真想拿着剪刀,一刀插进盛泊的胸口。
可我不能。
如若那样,律法会将我处死,一命抵一命,可我的宝善该如何。
有这样的娘家,汴京无一家敢娶她,即便娶了,之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这晚,一夜无眠。
我思来想去,在中秋前夜将送去各府的礼备齐了。
盛泊对我又恢复了昔日的相敬如宾。
好似那晚,并未发生什么。
5
林玉娘赶在十五的这日下午到了盛家。
我带着宝善在府外迎接。
一想到多年老姐妹相见,我扬起的嘴角未曾落下。
玉娘气色极好,就连下马车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
我不禁神色流露着羡慕。
她自小与我家来往亲密,后来及笄后便入宫成了婢女。
熬到二十五成了嬷嬷,终于放出了宫。
后来我们书信往来,听闻她去了江南嫁了一个男人,生下长子后,没几年她男子就暴病而亡。
再后来,她游山玩水,自在得很。
「老姐妹,瞧着可是有些憔悴?」
她笑着打趣我。
「快快,先进府,都备好了房,你这几日便住在我这,好好陪陪我,我便容光焕发,不再憔悴了!」
「那是自然。」
身侧的宝善也微微俯身朝着林玉娘行了礼,「林嬷嬷,安康。」
我拉着她的手,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女,盛宝善。」
林玉娘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点头称赞。
「大家闺秀,甚好!」
她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问了句,「及笄了吗?」
我一眼就懂了。
这是想要做媒呢。
「还有几个月呢。」
林玉娘眉眼弯成了月牙,「介时你盛府门口怕是要被踏平了......」
说到这,我看了看宝善垂眉羞红的脸,想到了那日盛泊的威胁,不由紧了紧眉头。
玉娘是个人精。
她在宫里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好,见我这副样子,便赶忙岔开了话题。
一众人相拥入了府。
这晚我与玉娘促膝长谈,彷佛又回到了幼时那般自在。
「今日人多,不方便细说,你是不是愁着宝善的婚事?」
我抿嘴叹气道:「整个盛家,我最是放心不下她。」
玉娘笑道:「来前我可是听了关于你的名声,都说盛家老太太不亏是出自广陵侯府邸,在盛家那叫一个贤德,你如今是盛家主母,子孙的亲事自当是你左右安排的,你担忧什么?」
我便将要和盛泊和离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眉头一紧,「和离?」
「你是不是也觉得天方夜谭?我们这个年岁,又出自高门贵府,提出和离是不是有些......」
她一下子挺直了腰板,打断了我的话。
「怎会!日子是自己的,和岁数门第有何关系!」
「再者,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能在汴京博出一个好名声,大抵你背后吃了太多的苦水,我伺候过宫里的贵人,她们看着表面光鲜,可私下哪个不是心力交瘁,掌管一宫和掌管一府,都是一样的,怕是难熬的很。」
我一下子情绪涌上心头。
鼻尖一酸,喉咙紧得半天才挤出一个嗯字。
她拍着我的手,安慰道:「我可是记得昔日你在马背上驰骋的潇洒,在我的印象里你并非在意别人眼光过活的人,而且你也说了我们这个岁数,都是半截入了土的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莫怕。」
我又将盛泊威胁我的事情彻底说了出来。
她睑目,收起了多余的情绪。
极其淡然道:「那就同我一样,夫君死了,就自由了。」
我瞪了瞪目,吞咽着喉咙。
巨大的震惊充斥着心头,随即而来的是一种决绝下的认同。
以往即便盛泊再冷情,我也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我想,盛泊连同他的两个儿子可能都觉得不过是因为被发现庄子藏了个女人,我便喋喋不休,吵着和离,可他们永远理解不了,这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将所有三十载的隐忍宣泄而出。
当盛泊利用宝善威胁我的那一刻,我已经有了想要杀了他的心思。
此刻玉娘的话好似一颗定心丸。
我与他,不死不休。
绝不会妥协。
只是,这事要做得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