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女主很理智追妻火葬场BE的古言?
(全文完结)人人都说沈氏有福,一门双姝,姐姐入宫成了皇后,妹妹嫁给当朝首辅,当真是天生富贵命。
听了这话,我看向窗外,入目皆是宫墙,内心忍不住嗤笑:这福气,可都是我那好妹妹一人的。
我忘不了昨晚他是如何借着醉酒在我耳边唤着娇娇,沈二姑娘的乳名。当朝皇帝,万人之上,竟然觊觎自己的妻妹,甚至是臣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我那好妹妹的桃花运似乎过于旺盛,皇帝、状元、将军、小侯爷……呵,也不怕哪天翻了车,打起来。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好,我掐下一枝,扔到地上,狠狠碾碎。
1
“小姐,那位翻了您的牌子。”
我放下手中书册,冷笑:“怎么,这是想让我彻底成为沈二的影子?也不看看,他配吗!”
天色尚早,我心生一计,吩咐知夏去帮我办件事。
傍晚,岑毓来到未央宫,看到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你们娘娘人呢?”天子之怒波及到无辜宫人,乌泱泱地跪倒一片。
“岑毓哥哥?!”
他转过身去,一声“娇娇”还没喊出口便已咽下。他看到了知夏,皇后沈澜的心腹。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无声地交汇,吟唱着缠绵悱恻的哀歌。
“夫人,娘娘在御花园等你。”
“我……朕也去!”岑毓掩下异样,“朕对她,也是颇为想念。”
御花园,某处凉亭,我与苏首辅相对而坐。
“娘娘私下宣见重臣,似乎不妥。”他始终偏着头,恪守着君子礼义,没看我一眼。
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知秋,掀开帷幔,请苏大人好好评判评判。”
不远处的一对男女相拥而立,趁着四下无人,似乎还想要更近一步。
“苏夫人的行为,又当何论啊?”
“砰”,是茶盏落在石桌上的声音。我走过去放下帷幔,既拦住了他的视线,又隔绝出一方小世界。我俯身盯着苏怀瑾,他很俊秀,有着读书人独有的温润气质,眼尾却又微微上扬,平添一丝艳丽。若是落泪,想必更是惹人怜惜。
他闪躲到一旁,压低声音,“娘娘自重!”
“呵。苏大人千万别多想,我只是好奇你与岑毓有何相像之处,才能让沈钰心甘情愿地嫁给你。“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说完这话,我正要离开,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被压在石桌上,挣脱不开。
“苏怀瑾,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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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澜,当初你拒绝我时,可有想过今日?”
他慢慢逼近,灼热的呼吸落在我脸上,话语中是抹不开的偏执和恨意。“怎么?我是你沈澜的玩物吗?需要时挥挥手,不需要了,就厌弃到一旁。”
“沈澜啊沈澜啊,夫君爱上别人的滋味,如何?”
讽刺的话语钻进我耳中,心脏涌起针扎般的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正要松手,我却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报复性地吻了上去。
微冷的触感让我一瞬间冷静下来,忍不住想要退缩。他似乎察觉到了,一把环住我的腰,左手托着后脑,两个人的气息逐渐迷乱,彼此不分地纠缠在一起。
“嗯~”一声娇哼如同夺魂铃般上头,冷意顺着脖颈逐渐往下,流连忘返。
“娘娘!”知秋的声音把我从空白中唤醒。我一把推开他,拉上衣领,偏着头好掩饰脸上泛红的热意。
“怎么?娘娘方才可是热情得很,现在是准备翻脸不认人了?”他轻抚过自己的下唇,鲜红盖过苍白,无一不彰显着刚刚的激烈。
“呵。”我对上他的视线,语气不屑:“苏首辅,比起圣上,你可还是……差远了。”
3
那日过去不久,是千秋宴。岑毓特地翻了我的牌子,为了一纸宴请名单。
我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络子,毫不掩饰地阴阳怪气,“皇上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需要我亲自下帖子邀请?”
“你!”他面色僵硬了一瞬,却又迅速换上那张温柔笑脸,“阿澜,我曾允诺于你,不会随意纳妃入宫,难道你不信我?”
他牵起我放在桌上的手,温柔摩擦,“还是说,吃醋了?”
我强忍着恶心,没把手抽回来,“不过与圣上开个玩笑。对了,我想让二妹陪我在宫中住几日,帮我打理千秋宴事宜,求圣上恩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面上却蹙眉不展,“二妹?这种小事你处理就好,不用过问于我。”
呵!我心中泛起冷笑。小事?我看用不了多久,沈二就该爬上龙榻,将我取而代之了。
千秋宴。我在未央宫正与夫人们谈笑风生,门外传来通报:首辅夫人到。
沈玉走了进来,行礼后略有歉疚地说道:“前些日子夫君突感风寒,故而妾身无法应娘娘之约,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听听这眼药上的,数十年都没什么长进。以前还有个愚蠢的爹帮她撑腰,现在呢?谁敢在我面前放肆。
“时候也不早了,各位夫人随我去宴会上吧。”
酒宴过半,岑毓似有微醺之意,与我说了一声便先行离开。果然,没过一会儿,沈玉也离开了座位。
我捏紧手中的白玉酒杯,视线突然落到穿着紫色官袍的苏怀瑾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将酒杯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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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竟然邀请一国重臣私会,若是被别人知道……”
苏怀瑾感受到我的靠近,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颈侧传来柔软的触感。
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借力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苏首辅,可愿意看一场戏?一场好戏。”
他突然转过身,一把搂住我摁在雕花木门上。我被牢牢锁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与其做看戏的人,臣……更愿意做入戏的人,娘娘以为如何?”
千秋宴过后,听闻首辅大人用治水之功给庶女出身的夫人求了个诰命,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又听闻有状元之才的首辅大人日日撰写情诗,只为逗夫人一笑,可谓是郎有情妾有意。
听到这些传言,我心下了然,拿上准备好的东西,摆驾紫宸殿。
公公在门口候着,看到我来时明显慌张了一瞬,连忙挂着笑脸迎了上来,“娘娘,圣上现在心情不好,您看……”
我瞥了他一眼,径直走进正殿。公公看着背影长叹一口气,不愧是沈家教养出来的嫡女,威严端庄,天生凤命,比起某些小家子气的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奈何……皇上就是不喜欢。
“阿澜来了。”岑毓放下奏折,疲惫地靠在木椅上,“朕今日还有许多折子未批。”
我将盒子打开,递到他面前,里面摆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却被一道红线一分为二,更显特别。还有我准备了半月的络子,用了他最喜欢的红色。
“这是我找二哥特地从南疆寻来的。我记得,你很喜欢玉石。”
我又走到他身后,纤纤玉指放到太阳穴上,轻轻按摩起来。“阿毓,我还记得求娶那日,你对我说,你的心会永远在我身上,这是你给我的承诺。”
“所以,千万不要骗我。人的感情一旦有了裂缝,就像这块玉石一样,再也没办法恢复如初,即使外表再美丽,那道痕迹永远存在。”
手下的力气稍重了些,他却没什么反应,似乎沉浸在我刚刚的话中。
“你是知晓我的,我能给你一次机会,却也只能给你一次机会,用完了,可就真的没了。”
他握住我的手腕,一把拉进怀里,语气温柔。
“我的心里只有你。若是其他,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若有想问的,不如直接问我。”
怎么?这是笃定我问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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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日,岑毓很早就吩咐下来,要带我去宫外逛逛,听说很热闹,但我并无多大兴趣。比起人间的烟火气,我更喜欢未央宫。
但我从不会拒绝他。一如当时选择成为皇子妃,而不是嫁给苏怀瑾。
“怎么没带玉佩?”我有些疑惑。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锦袍,长发束起,挽着根白玉簪,像是哪家的翩翩公子,而不是威严的九五至尊。
“太贵重了,不方便带。”他替我扶正步摇,也是二哥寄来的。红色玉石坠在两侧,叮叮当当的,精美华贵,“这步摇不错。”
既然无甚兴趣,我便一路跟着他,装作好奇的模样打量着两侧的摊贩。
“可要吃糖葫芦?”没等我的答案,他便拿了两串,付了钱。香囊里装着不少碎银子和铜板,看这绣工,不像宫中的。
我接了一串过来,尝了一小口。嘶,好酸!余光扫过,他手里的一动未动,只是握在手中。
顺着街道走到尽头,是情人湖。夜色渐深,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只是一个低头抬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任由人流推搡,哪还像个皇后的样子。正要跌倒时,一只手拉住我,带我穿过人群,走进一处小巷。
“苏怀瑾,你放手!”糖葫芦掉在地上,掠过他的白色衣裳,沾染了些糖渍。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想把这衣裳扔了。
我正要弯腰捡糖葫芦,他一脚踩了上去,拉过我摁在墙上,强硬地抬起我的下巴,“沈澜,你为了一个男人弯腰?为了一个男人去吃你恶心讨厌的东西?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看着他不复往日里温柔儒雅的模样,我笑出了声。
“从小,沈二就爱跟我争,沈大人又一心袒护他的白月光,我受过多少罪你知道吗!我幼时丧母,哥哥又站在沈二那边,我堂堂沈家嫡长女,活得还不如一个丫鬟,你知道吗!”
话语里的过往很沉重,但我的语气却异常平静。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夺回哥哥的目光吗?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才入了祖父的眼吗?世人皆知沈澜之名,可他们的目光却永远不会为我停留。”
“为什么?苏怀瑾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冷漠道:“你敢说,你娶沈二没有动一丝感情吗?”
他松开我,向后退了一小步。
“岑毓是小时候唯一帮过我的人,又是皇子,我没理由不嫁给他。只有登上那个位置,沈二才会永远被我踩在脚下。”
“呵。”我冷笑一声,“你看到了,我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多少努力。即使他喊着沈二的乳名,即使我与你交易散播传言,依旧没有用。”
“沈二就像月亮,吸引着无数闪耀的星星去追随,你也可能是其中之一,没人能保证。”
我拽着他的领口,将他拉到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我不配拥有所谓的情爱。我唯一的一次放纵也给了岑毓,显然,没能成功。”
“但至少,我要掌握权力。只要我还是皇后一天,沈玉就永远进不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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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坐在未央宫的院子中,透过红色宫墙看着天上的圆月。
沈二总说,她不想进宫,因为她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求的是自由和尊重。岑毓给不了她,所以她不愿意嫁,即使她知道这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地方。
也许正是这一点,才让无数男子为她前仆后继,因为沈二是独一无二的。
可我,我们,何错之有?又哪里比她低贱了么?
有太多女子,和我一样,所见不过方寸宅院,所读不外乎三从四德,前半生求一个良人,后半生为一段香火。
听起来很俗,可我没有错。
“知夏,你说史书上会如何记我?”
她站在我身后,不假思索道:“贤良淑德,母仪天下。”
“而这一切都是岑毓赐予我的。若他说我配,我便配;他说我不配,我自然不配。”
“好似我这一生就是为他而活。”
从天黑到天明,我第一次见证了日升月落,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只是他未曾回来。
半月后,二哥被我一封信叫回京城。
“卿卿可是有事寻我,信里很急的样子”
沈翊,沈家嫡次子,我的二哥,经商好手,名下产业无数。
我将所有事予他说了。不论他是什么态度,此行我只有一个目的。
钱。
“岑毓不再是皇子,他是一国之主,皇命难违。我没办法保证他与沈玉会如何,或者说,我会不会成为废后……二哥,我只想保全自身,只有你能帮我。”
“如何帮?”
“我要钱塘、姑苏、巴蜀的商号都姓沈。”
“为何不要京城?”
“岑毓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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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落了第一场雪后,气温骤寒,木炭、棉花、皮毛价格飞涨。但对于遍地是官的京城而言,未曾受到任何影响。
“娘娘,二爷那边来了消息,南边儿的这个冬天不太好过。”
我将信扔进炭盆,看着它化为灰烬不留下一点痕迹。透过窗格,宫外大雪纷飞,宫内四季如春。
“紫宸殿可有消息?”
知夏摇头,似有些犹豫,“圣上……今日不在宫中。”
人在何处,一猜便知。
“你盯着紫宸殿的消息,我去给二哥写信。这事,是个契机。”
元和五年冬,寒潮突袭,数万百姓饥寒交迫,尸横遍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南而北,口口相传。
“让二哥做好准备吧,这把刀快要落下了。”我放下史论,吩咐知夏准备凤辇,“有人想唱出大戏,我们得把戏台子搭好了。”
我候在大明宫门口,等着公公的通传。
“娘娘,圣上在与大臣们议事。因着寒灾的缘故,正大发雷霆呢。”
知夏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素色香囊过去。他掂量了两下,低声说道:“首辅夫人……也在殿内。”
借着衣袖的隐藏,我把玩着手中的印章,仅一个单字——沈。
殿内气氛沉重压抑,六部众人争得面红耳赤,尤其是户部尚书,生怕他下一刻就以头抢地、以死明鉴。
“臣妇以为,当务之急是囤积足够的粮食、木炭,再选一钦差大臣,前往南方亲自赈灾济贫,以示皇上爱民之心。”
娇俏的声音在庄重肃穆的紫宸殿中格格不入。不出所料,三朝元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一介女流,如何能妄议朝政!苏首辅,你僭越了。”
他又看向岑毓,想要得到圣上的支持。只是,结果没有如他所愿。
“先听听夫人的想法。若是个好主意,如何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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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沈玉瞥了我一眼,没从面上看出一点情绪,继续说道:“国库空虚,但商人有财。若是他们愿意帮助朝廷,寒灾可解。”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落到我身上。谁不知道,沈二公子素有经商之才,宁愿和沈家决裂,也绝不科举入仕,整日与末流商人为伍,浑身的铜臭味。
但不得不说,这是个好方法,就连刚刚才对着沈玉横眉竖眼的老臣都舒展了笑颜。
“众爱卿以为如何?”岑毓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等答案便看向我,“皇后,也可以说说看。”
我与苏怀瑾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错碰撞。
“臣妾知晓圣上心中烦忧之事,遂前几日已写信给兄长,倾尽沈家在江南的赚钱铺子,购买粮食、药材、棉花等物资,开设善堂、救济灾民。”
“娘娘大义啊!”
未等岑毓开口,三朝元老和户部尚书的美言已经源源不断地响起。
“这是沈家在江南的印章,兄长愿意交予圣上,全凭圣上定夺。”
岑毓却看都没看,只是摆了摆手,语气温柔,“爱妃已做出如此善举,我又如何能要沈家的印章。”他又看向苏怀瑾,吩咐道,“爱卿拟旨吧,赐字沈氏商行——善。“
而此时的江南,衣衫褴褛的灾民在沈氏仆从的安排下,整齐地排着队,眼中闪烁着希望。
“阿娘,那个字读什么啊?”幼童裹着厚重的棉衣,手里捧着热腾腾的粥。
“念沈。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善人,救了我们的命。”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地上,扔了半个馒头给幼童,“不是本地人吧?”
妇人摇头,“我们是从更南边逃难来的,听说这里有活命的法子。”她将馒头撕成小块,一点一点喂给幼童,“谢谢大哥。”
男人撸了把幼童的头,站起身指着善堂上的牌匾,“那个沈啊,是皇后娘娘的沈。”
整个江南都知道,这些铺子是沈氏商行送给皇后娘娘的生辰礼,如今纷纷散财救济灾民,此等义举怎能不铭记于心!
妇人湿了眼眶,目送着男人离开,见他身姿挺拔,步履稳健,虽有些疑惑,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9
夜里,岑毓自然翻了我的牌子,全因今日之事传了出去,我得了善名,沈玉也不例外,更何况她已成为京城百姓心中的“赛诸葛”。
“你怎会想着用沈家江南的产业来赈灾?”他靠在床头揽着我,看上去倒像对儿恩爱的小夫妻。可那语气一点儿也不和善,暗含着质问和怀疑。
我抬眼望着他,左手落在他肩上,似有小鸟依人之状,“这是臣妾分内之事。更何况,我愿意为你分忧。”
他温柔地拍了拍我,话语中终于带了点感动,“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有想要的奖励?”
时机到了。
我坐起身,长发铺在红色锦被上,面上露出挣扎之意。
“说吧,若是过分了,朕自然会拒绝。”
“妾身今日一睹苏夫人的风采,当有巾帼之智。若是其他女子也能像夫人一般,无论是才、还是德,学到苏夫人的一丁半点儿,想必也能为朝廷、为京城、为家里做点贡献。“
说这话时,我边忍着恶心,边观察着岑毓的脸色。
果然,夸沈玉时他眼角上挑,嘴角轻扬,一看就很开心。想来这事应该不难办成。
“朕记得,你与苏夫人在闺中关系,并不好?”放在肩膀上的手逐渐收紧,后面这问句明显是质疑了。
“呵!”我不屑地冷笑一声,将一国之母和沈氏嫡女的高傲拿捏得完美,“谁让父亲一心偏宠她?我读《女诫》《女训》时,她一个庶女跟着父亲读四书五经。要是你,你能不生气吗?”
小女儿姿态做得十足。
“好好好,我自然生气。那你打算如何做?”他撑着头,侧身看着我,竟有些宠溺。
我狐疑地看了他两眼,莫不是太困又认错了人?不过,倒也方便了行事。
“我想开办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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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沈玉的名头在前面,没费多少力气,女学一事便被岑毓应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来找我的竟是苏怀瑾。
“你到底想做什么?”
听到问话时,我正看着窗外的湖景。三三两两的青衣书生在远处的桥上吟诗作对,湖边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小贩,再往大街上看去,才有零星的几道曼妙身影闯入我的视线,带着帷幔,也看不真切。
“你看,为何女子要掩面出行,而男子却没这些规矩?”我收回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满满的求知欲,“苏大人饱读诗书,又为当朝首辅,想必能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吧?”
放在以前,他会以为是在开玩笑,可今天他看到了那双凤眼中的认真,还有迷茫,以及对答案的渴求。
“圣人所言,老师所授,我们所学,皆是如此。”
“呵。”我自嘲一笑,“所以父亲可以有妻有妾,妻为他管家,妾给他温香软玉。岑毓可以一边对我说娶我,一边与我庶妹厮混……他们总能从女子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钱、权,亦或是色。”
没有理会他不断变幻的脸色,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可我们呢?出嫁前的天是父亲,出嫁后的天是丈夫,靠着施舍来的、随时会被收走的感情和怜悯生活。我们好像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
“你……”他出了声,略有些低沉,“可这些,自古就是这样,不是吗?”
“是啊,自古就是这样,没人逃出这个牢笼。”这句话很轻,说了又像是没说。
我又看向窗外,无意瞥见街上缓缓行驶而来的马车,首辅府上的。像是被什么吸引,我没挪开视线,直盯着那处,先下来的是带着白色帷幔的婢女,她伸出手想要扶主子下车,却见车上的人直接跳了下来,没有一点端庄礼仪。
她很漂亮,可没有一点遮挡的面容还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有嘲讽、有不怀好意、有鄙视……她却毫不在意地走进店铺,只留下一阵萦绕着清香的风。
差点忘记,我这位死对头很小的时候就逃了出去,这不是活得好好的,活得还很精彩。
一时好奇,我看着苏怀瑾,问他:“你怎么看沈玉?”
他没立刻答上来。
他想起了成亲那天她的大放厥词,想起了她敬茶时的无礼举动,还有时常能引起吵架的那些话语……明明他的初心只是报复沈澜,可沈玉的到来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在了本不平静的海面,结果引起了更大的海啸。
他说不出口。
看到他的神色,我想我知道了答案,包括那天夜里的那个问题。
“你喜欢她,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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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
这句话没有丝毫犹豫,却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我喜欢的是你,如果不是你选择入宫,你应当是我的妻子,而不是……”
他着急地解释道,眼神中满是慌乱无措。这在自幼温文尔雅的苏怀瑾身上,可谓是难得一见。
我打断了他的辩白。
“如果我有办法假死出宫,你会娶我吗?”
他的眼神闪躲了一瞬,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外室、妾,还是平妻,亦或是正妻?”我直视着他,语气嘲讽,“若我一定要正妻之位,你会与沈玉和离吗?”
他正要说话,可我不想给他机会。
“你不会。因为在你心里,她没犯七出之条;在你心里,她清清白白地嫁给你,而我已是个弃妇;在你心里,纵然还有我的位置,却也有她。”
“你说是不是?苏怀瑾。”
好一会儿安静,终是我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你若真的喜欢沈玉,更应该好好考虑女学一事。”
话题绕了回去,他像是找到了些许底气,“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比上一句的语气更重,也无法再隐藏话语背后暗含的恐惧。他是当朝首辅,又怎会不知这件事背后的不可控。那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未来,更是深渊。
“别害怕,我没什么别的想法,我也做不到。更何况,你要相信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没人能翻过他们那座高山。”
我要做的,我能做的,不过是埋下一颗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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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办女学的进展很顺利。由圣上亲自下旨,皇后娘娘牵头,首辅大人作为第一任山长,一经宣扬便引起轩然大波。
“娘娘,首辅夫人递了牌子,想见你。”
我微愣了一下,随即又看向铜镜,扶正凤钗,对知夏说:“传膳吧。”
半个时辰后,我去到偏殿。她正端起茶盏,不像生气,反而有些……兴奋?
“找我何事?”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看到什么奇珍异宝,激动却又低声喊道:“九年义务教育!”
“?”我看向知夏,她也摇了摇头,表示没听懂。
我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小口以掩饰自己的茫然,是哪本圣贤书里的词吗?
沈玉看我没说话,又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你不知道?”
“砰”的一声,茶盏落在桌面上,她被吓了一跳。
我站起身向外走去,在经过她时停了下来,语气漠然,“我只知道,苏夫人的礼仪还需要好好学一学。”
她看着消失在门外转角的背影,满眼疑惑,到底是不是呢?
春山如笑,草长莺飞。三月的到来预示着寒灾已经过去,各地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青莲书院。
我还未下马车便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知夏掀开帷裳,是一对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夫妇,身后跟着个白衣书生,正与一位姑娘纠缠。
她穿着书院的青衫,眼中噙着泪水,站在那里挨打,却不敢还手,也不说话。争吵声源自于站在门口的其他学生,统一着青衫,团扇掩面,高贵优雅,只是说的话不算太好听。
“前面那位是将军之女,后面站着的是吏部尚书之女,还有御史家的两位小姐……”知夏小声说道。
“我养你是为了给我儿子做童养媳的,可不是为了让你上学!不好好做绣活养家,读什么书!”妇人正要一巴掌扇上去,胳膊却被大力拽住。
我带着帷幔下车,冷漠道:“书院是清净之地,不是让你来撒泼的。”
看我们人多势众,她惊恐地退了两步,撞到儿子身上,却又给了她胆量。
“你是这个书院的老师吧!”她指着我,语气愤怒,“你看看你们教的什么?她一个女子,不好好养家,整日读什么之乎者也,她能读出什么玩意儿!”
我正要说话,将军府的小姐跑了过来,双手叉腰怒骂道:“至少比你那只会靠女人的儿子强!她可是青莲书院的学生,你儿子呢?恐怕连书院的门在哪儿都不知道!”
妇人气急败坏地指着她,连话都说不完整,“你你你!”
我打断了她的撒泼,“可成亲了?”
妇人目光闪烁,“成了!她父母与我定下婚约,那她就是我家的人,就得伺候我儿子!”
“你也确定?”我好整以暇地看着白衣书生,“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犹豫片刻,正要开口时,那姑娘大声喊了出来,“没有!我没成亲!我不是童养媳!”
“放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死了,你就是我们家的人!就是我儿的童养媳!”
“我爹爹与你们定下婚约,我认。可我还没成亲,凭什么算你们家的人,凭什么就要伺候他了!”她指着白衣书生,带着哭腔喊道,“爹爹的笔墨都被你们强占了去,不让我读书。可如今我自己赚钱交了束脩,进了女学,我为何不能读书!”
13
书院竹林。
我与苏怀瑾相对而坐,各执一子,棋盘上黑白双方厮杀得激烈。
“苏大人觉得,知夏会如何处理那位姑娘的事?”我落下白子,挡住他的攻势。
“自立女户。”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我,“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忍不住笑了,心底却还是涌起淡淡失落,开口解释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想给她多一些选择罢了。”
最后一颗白子落定,我赢了。
他震惊地盯着我看,像是遇到了不解的难题。
“你……好像变了。”这句话很轻,却还是传入我耳中。
“或许吧。”我上下打量着他,抿唇浅笑,“我记得你以前只喜欢墨玉,如今却不见你戴,你看,这不也变了?”
“你!”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怎么会知道?”
我拂去他的手,转身离开,没留下任何言语。苏怀瑾站在原地,陷入深深的迷茫。
回宫后,我打开妆匣内层,偌大的盒子中只有一根墨玉簪,尾端雕刻着兰花,素雅大方。
知秋站在身后,小声询问,“可要佩戴?”
我摇了摇头,“赐给苏夫人吧。”
我与苏怀瑾终究不是一路人,又何苦强求他能理解,不如将过去断个干净,各自安好。
首辅府邸。
苏怀瑾掀开内室珠帘,就看见沈玉着急慌张地将手背到身后。
“怎么了?”他的语气温柔,含着浅浅笑意,“难道是你昨夜说的惊喜?”
沈玉紧张地手心冒汗,怎么办?怎么办?不能让他知道!
她紧握着簪子,雕刻的棱角硌着掌心,轻微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瞬。
“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了根簪子,倒是与你的相配,便买了回来。”
墨玉簪猝不及防地闯入苏怀瑾的眼帘,他屏住呼吸,不由得想起白日里的场景。
“你买的?”他接过簪子,细细摩擦,一段快被遗忘的记忆蓦然浮现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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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苏怀瑾曾三番五次地找过我,可我怎么会给他机会呢。
我这个人喜欢争,也会去争。可一旦发现那东西注定不属于我,我便是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岑毓如此,苏怀瑾自然也是如此……
“娘娘,圣上来了。”
我没理会,一心盯着棋盘上的残局,思考该如何破解。
“阿澜怎么不出来迎我?”看得出来,岑毓心情不错,人还未到,声已到。
他俯身看着我,温热的呼吸落在我脸上,泛起阵阵痒意,“怎么对棋局起了兴趣?”
我陷入他的怀抱,清淡的花香与厚重的沉香交杂在一起,不禁有些反胃,我赶忙跑到窗户边一阵干呕。
“娘娘!”“沈澜?”
知夏迅速扶我去床上休息,知秋跑去唤太医……而岑毓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脸色变得慌乱,可没人顾得上看他,自然也就忽略了。
院使收好脉枕,捋捋胡子,“娘娘并无大碍,只开一些温补方子即可。”
岑毓明显松了口气,嘱咐道:“好好伺候着,不然提头来见!”
既已生病,现成的借口也有了,我便让岑毓去其他地方宿着,不用留下陪我。
他一走,知夏和知秋纷纷叹了口气。
“怎么了?这不是没问题吗?”我侧躺在床上,看着她们失望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
知夏坐到床头,帮我掖好被子,语气低落,“原是以为娘娘有了孩子,结果是空欢喜一场。”
“孩子?”
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肚子上,甚至还用手摸了摸,平坦光滑。
“是啊,有了孩子,我们便关起门过日子,娘娘也不必忍受圣上的荒唐。待一成年,便让大公子上书立为太子,您就自由了。”
听了知夏的话,我难免也有些美好的幻想,有个孩子,好像也不错……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会撒娇、会笑,会叫我“娘亲”。不求他一定要有多么远大的志向,只要平安健康地长大,似乎就很美好了。
只是……想到岑毓和沈二的事,我又泛起一阵恶心。
罢了,等江南之行结束再说吧。
15
四月伊始,浩浩荡荡的马车驶出京城,往南边走去。
第一站是江宁。
“娘娘可要出去走走?听说街上很热闹,和京城不大一样。”知夏打起帘子,伺候我起身。
我扫了眼今日准备的衣衫,白、青、紫,倒是素雅。自从进宫当了皇后,许多往日喜欢的东西都被舍弃了,也是可惜。
知秋看到我的神色,目光一转,笑道:“我去再拿几件,今日让娘娘随便选。”
一溜张扬的红色,我瞪了她一眼,随手一指,大笑道:“就那件了!”
街上人头攒动,还有不少妙龄女子结伴而行,嬉笑怒骂,好不恣意。
“江南酒楼。”看到牌匾上熟悉的沈家家纹,我笑道,“就这家了,进去看看。”
台上有说书人,正在讲前朝女帝的故事,在女食客这边反响热烈。
“换一个换一个!”几个儒生摆手,“谁爱听你讲这些。”
“我爱听!”一枚银子落到说书人面前,将军府小姐靠在椅子上,冲他扬扬头,“说完,这个就是你的。”
几个儒生看她气质打扮皆为上乘,有些怂却又不想认怂,只能低声狡辩:“好像能听得懂一样,也不知道读了几本书。”
我离他们近,这话好巧不巧地落入耳中。
“她们读了几本书我不知,只是你们读的书怕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众人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却只看到一个侧颜,“父母供养你们读书,朝廷给你们入仕的机会,而你们却连基本的尊重都不懂,这书……我看不读也罢。”
“你!”儒生气得站了起来,正想开口争辩。
我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冰冷,“难道我说的不对?”
儒生哑口无言,悻悻然地坐下了。
那桌的小姐们却震惊不已,目光如炬地盯着我,这……这是皇后娘娘啊!我端起茶杯朝她们晃了晃,一饮而尽。
16
出了酒楼,拥挤更甚之前。
小二殷勤地送我们出来,解释道:“对面是医馆,有位大夫每日都会在这个时间坐诊,江宁百姓都叫她小神医。”
想到那日太医的诊断结果,还有知夏说的话,我不免有些意动。
至少排了一个时辰,才轮到我们。
“症状?”
“成亲一年,还未有孕。”我伸出手,放在脉枕上,看着她的脸色逐渐凝重,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怦怦直跳。
她低头提笔,沉思片刻,复又抬起头来,“你与我回趟家中,让父亲再看一眼吧。”
我跟在她身后,周围喧嚣嘈杂,我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你怎会服用如此多的药!”老大夫长叹一口气,“藏红花、麝香、五行草、零陵香……”
四月的天原来这么冷啊。我拼尽全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整个人如坠冰窖,凤仙花染的红指甲掐入掌心,几近带出鲜红的血。
知夏抱住我,惶恐却又带着安抚,“娘娘,娘娘……小姐!松手,知夏求求您,松手,别伤害自己,别……”
泪水浸透她的衣袍,我一言不发,哀莫大于心死。
幼时的玩乐、及笄后的求娶、醉酒后的荒唐……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走马灯般在我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胃开始痉挛,我止不住地干呕,像是要把那些回忆全部吐掉,恶心的、痛苦的一切。
知夏扶我出门,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映入眼帘。
我借着知夏的力站直身体,看着远处的阑珊灯火,语气平静,“你都听到了。”
苏怀瑾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它折断,“你跟我走,好不好?”
卑微又带着乞求。
“哈。”两行泪水滑落,我又哭又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抱住我,死命地摁在他怀里。
“我们远走高飞,让一切都回到正轨,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用力推开他,一巴掌扇了上去,声音如同冬日的寒冰。
“苏怀瑾,那簪子是我送的,我曾也想过嫁给你,可你没来娶我,不是吗?”
他拼命地摇头,想要拦住我继续往下说。
“岑毓和沈玉骗了你我,可你为什么不能多信任我一点?如果……”我自嘲一笑,“没有如果了,毕竟连你也爱上了沈玉,不是吗?”
“我把另一根簪子给你,是了断,不是开始。”
我看着失魂落魄的他,内心竟然平静如水,不见一点心疼或者后悔。
“苏怀瑾,沈玉是你的妻子,既然你娶了她,你爱她,那就尊重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我纠缠不清。”
“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转身离开,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寒意入骨。
“我可以帮你。”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坚决狠戾,“我可以帮你。”
“杀了岑毓。”
17
回到落脚的府邸时,岑毓竟然在等我。昏暗的雨天突然看到一抹艳艳红色,他怔愣一瞬,明显有些失态。
“你今日,很漂亮。”他迎上来,想要牵住我藏在衣袖中的手。
我避开他,甚至退了两三步远,低垂着头,不让他看到我的神色。
“今日淋了些雨,恐感风寒传染给圣上。圣上……请回吧。”
岑毓紧盯着我,“你再说一遍?”
“请回吧。”
我绕开他径直走进屋内,门缓缓关闭,我转过身与他的视线对上。
失落、悲伤……我竟然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情绪。
都道是天子无情,可这虚情假意,应是有情?还是无情?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迹象。
我坐在窗边,豆大的雨砸在手上,有些凉。突然想到以前,岑毓和苏怀瑾常来祖父这儿读书,我是女孩不能进去,只好捧着点心坐在台阶上,透过窗户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等他们完成课业后再一起出去玩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岑毓经常消失,还要我们找理由帮他逃课,一次、两次……我和苏怀瑾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也越来越亲密。
青梅竹马,年少慕艾,最是心动。可惜,阴差阳错,或者说……蓄谋已久。
院子里的桃花落了满地,徒留光秃秃的枝丫在雨中颤抖。
“小姐!出事了。”知夏浑身湿透,也顾不上行礼,焦急道,“宜邑发大水了。”
我猛地站起身,朝外走去,“岑毓人在何处?”
没人回答,我停下脚步看向知夏,“说!”
“圣上昨日晚上便出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去了蛟山,一同失去联系的,还有首辅夫人。”
果然如此。
我闭上眼睛,压住心中的怒火,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推开书房门,随行的大臣都在。我内心止不住地泛起冷笑,只有一国天子,不知所踪。
看着他们复杂的眼神,我内心咯噔一下:难道说,他们都知道了?
“圣上既然不在,臣恳请皇后娘娘主持大局。”苏怀瑾躬身作揖,眼神却牢牢锁在我身上。
几位老臣觉得不妥,可苏怀瑾及他的门生数量众多,况且,江南可是沈家的地盘。
“我已传信给二哥,沈家在江南的所有商铺会开仓济民,药材也会陆续送到江宁。”我看向苏怀瑾,“首辅大人坐镇江宁,务必做好流民的安置工作。我会随军去宜邑,找到圣上。”
“不可!”苏怀瑾往前站了一步,有理有据地反驳,“娘娘千金之躯,不可以身犯险。宜邑那边由我和沈大人前去即可,江宁有诸位重臣坐镇,不会乱。”
沈野,江南刺史,沈家大公子,我的长兄。
“我必须去。”
“臣恳请随行!”苏怀瑾看着我,眼中满是乞求。
到了宜邑,沈野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
“你想先听哪个?”
“随便。”
对我来说,好坏都差不多。
“找到圣上了。”沈野脸上不见喜色,“但是……情况不太好。”
我面上悲痛欲绝,心里却恨不得鼓掌叫好。
进了屋子,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夹杂着腐朽的味道,窗户也关得死死的,不见光亮。
岑毓躺在床上,被子盖着下半身,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直愣愣地盯着床顶。
从江宁来的太医想要上前为他诊治,还未掀开被子,就听见一声怒吼。
“滚!都滚!”
他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胳膊,哪还有什么天子之仪。
“圣上!”我走到他面前,摁住他的胳膊,安抚道,“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殊不知,我这身红色衣服更是刺痛了他的眼睛。一股大力袭来,我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阿澜!”苏怀瑾刚到门口就看到这一幕,立马冲过来扶住我,关心道,“你没事吧?”
他穿着正一品红色官袍,和我的衣袖缠在一起,像是一对拜堂成亲的璧人。
岑毓脸色狰狞地看着我们,怒吼道:“你们!你们给我滚!”
我跪在床边,眼中满是泪水,祈求道:“圣上,阿毓,求求你了,让太医看看吧,能治好的,肯定可以。”
每一句话都在刺激他,提醒他,他是个双腿残疾的废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
闹了半个时辰,在皇后的悉心劝导下,圣上终于愿意让太医近身了,真是大善啊。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闲言碎语,侧眼看着床上之人的痛苦折磨,我关上房门,嘴角微扬。
沈野在书房等候已久,神情严肃:“到底怎么回事?”
我深呼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岑毓与沈玉暗通款曲,设计离间苏怀瑾对我的感情。进宫后,他下了药,我此生不会有孕。”
茶盏碎了一地,沈野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他怎么敢?”
“是我太过于相信从小到大的感情。沈二不想进宫,他便装作喜欢我的模样来求娶我。他不想外戚干政,便毁了我做母亲的可能。我……大概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沈野摸了摸我的头,“后悔吗?”
“后悔吗?”我重复念了念这几个字,摇摇头,“从记事起我就知道,不是嫁与苏怀瑾,就是嫁与岑毓,这是我注定的命运。其实没区别的,在哪里我都不会幸福。我没办法保证他们的目光只停留在我一人身上,有一个沈二,就会有沈三、沈四……”
只是我没想到,年少时的情谊比草贱,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19
晚上,太医前来觐见,一群人面色灰暗,佝偻着背,似乎已经预料到被拖出去问斩的结局。
“恕臣等无能为力。”
院首站了出来,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了半天,“娘娘,还有一事,臣……”
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我心生好奇,“说吧,恕你无罪。”
“圣上,那里也不行了。”
我猛地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可确认?”
岑毓登基不过一年半,又顾着我不敢大肆选秀,后宫仅三四个妃子,且无一所出。这么说,他绝后了!
不,不对,还有一人,沈玉。
我吩咐知夏去寻沈野,没想到先来的人是苏怀瑾。
“我都知道了。”他站在烛火旁,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在我们想到办法前,此事必须控制住,否则天下将乱。”
“我如何相信你?”
他是文臣之首,若是与哪个将军联手,也不是没有篡位登基的可能性。
他往我的方向走了一步,歉疚、痛苦的神情暴露在光亮下,“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是我没信任你,如果……罢了,没有如果。”
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皇上没有三服内的兄弟,这是对你有利的一点。五服内倒是有年龄相仿之人,但血缘淡薄,文臣绝对不会同意。”
“你只需要选一个年龄小的孩童,最好是刚出生的婴儿,收为亲子,写入皇家玉牒,辅佐他至成年。”
我知道这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可是……若他成了辅政大臣,享有摄政王的权力,我真的能保全自身吗?
沈野来了。
“大哥,沈玉呢?”我直截了当问道,“她应该与岑毓在一起。”
“我来便是要跟你说这件事。”他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解释道,“她被镇北侯救走了。”
“镇北侯?”我与苏怀瑾异口同声,满是惊诧。
镇北侯,武将之首,岑毓亲封的侯爷,掌十万大军坐镇边疆,竟然来了江南?沈玉的魅力,竟如此之大吗?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他只是来寻沈玉的,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沈野拍了拍我的肩膀,“无论如何,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倒是不担心镇北侯,只是沈玉终究是一个意外,如果她怀了岑毓的孩子……
“小姐,苏夫人求见。”
“?”三个人皆是愣在原地。
她竟然没走,还来见我?这儿还有她的正牌夫君。
看起来,是真的一点也不怕啊。
20
沈玉看到苏怀瑾也在,脸上闪过稍许的不自然。
“你们先出去吧。”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而我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愿,便先拿起一本书随便翻翻。
良久的沉默过后,她先忍不住了。“你不担心岑毓吗?”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我上下打量着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他为了救你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却和镇北侯厮混在一起。”
“若是被他知道……你说?”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惶恐不安,“他会不会拼死报复你啊。”
“不可能的!”她慌乱地退了几步,靠在紧闭的门上大口喘气,“他不会的。”
“哈哈。”
听见我意味不明的笑声,她惊惧道,“你笑什么!”
我坐到塌上,悠然自得地看着她,“给你讲个故事吧。”
“前朝有位皇帝,对一四品大臣的新婚妻子起了妄念。可惜一个正值妙龄,一个却已垂暮之年,你猜最后怎么着?”
“我不想听!”她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皇上啊,在临死之前把她叫到宫里,活生生地殉葬了。”
“不!不会的!”她看着我,突然反应过来,“你能帮我对不对?你一定能帮我的!”
我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编故事编得口干舌燥,也幸好她自己心里有鬼。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岑毓知道你和镇北侯的关系,然后去边疆,再也别回京城。”
这对她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有些疑惑未解,“你是要让岑毓彻底死心,然后……”
预料接下来的话是什么,我直接打断了她,“不是。”
“难道你不喜欢他了?”这更令她震惊,“还有苏怀瑾,我可以与他和离,这样你就能……”
“不需要。”我嗤笑道。又想到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眼前,突然起了善心与她解释,“他们现在都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把心放在他们身上?”
“我给过机会的,不是吗?”
无论是对岑毓的付出,还是对苏怀瑾以下犯上的纵容,我都退让过,可结果并不好。
那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不过,这并不适用于你。”想到岑毓现在的模样,我甚至对沈玉都有了些好感,愿意与她多说一点,“你在男女之事上颇有天赋,看似有情却又无情,只是千万小心不要哪天翻了车。”
21
也许是最后这句话打开了什么开关。
我看沈玉面色纠结,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决定给她开口的机会。
“说吧。”
她舒了一口气,言辞谨慎,“侯爷跟我说了,岑毓对你做的事情。”
她也是女人,虽然无论在现代,还是穿越到这个世界,她都不打算要孩子。但是自己不要,和因为别人的伤害被迫不要,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当她得知这件事后,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是皇权至上的古代,如果岑毓真的要做什么,她没有一点抵抗的能力。
所以她要离开京城,离那个杀人犯远远的。
她的话再次勾起了我的回忆,十年青梅竹马,一载结发夫妻,最后换来了一杯毒药。“这不正是告诫你,男人的话和男人的感情都不可信吗?”
“对!”她用灼热的目光盯着我,“所以你可以成为权力的主宰者。”
“你可以成为一代女帝,开辟不一样的时代。”
茶盏被我失手打翻,温热的茶水滴落在手上,似乎要烧进我的心里。
她看我没有打断,继续语速飞快地说道,“侯爷说了,你会过继一个皇室血脉辅佐他至成年……”
身前是权势滔天的辅政大臣,身后是不可控制的未来皇帝,我仍然需要依靠别人,甚至成为一个傀儡。
她的话和我脑海中的自言自语逐渐重叠。
“你真的甘心吗?”
不,我不甘心。
我想要世间女子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注定困在后宅三从四德;我想看她们能够自立自强,而不是如同莬丝花依附别人而活。
“其实我还是讨厌你的。”说完这句话,沈玉推开门走了出去,“但我也很佩服你。”
22
昭启二年春,昭元帝岑毓崩逝于江宁。
同年五月,皇后沈澜自请登基为帝,天下哗然。
苏怀瑾不顾宫人阻拦,冲进未央宫。“沈澜,你疯了吗?”
我正在试龙袍,沈翊找了苏州绣娘连夜赶制而成,非常合身。
“若你是来劝我的,那你可以走了。”我转身看着他,下摆微动,五爪金龙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腾而起。
“苏怀瑾,你回去问问那些大臣们,他们愿意辅佐五岁孩童,愿意辅佐贪图享乐不理朝政的纨绔皇子,偏偏不愿意辅佐我。”
“真的是因为我品行不端、生性愚钝、能力不够,还是因为,我是个女子?”
我站在台阶上,傲然睥睨,“或者说,你也认同他们的话,觉得我是个品行不端、愚蠢顽劣的人?”
“我没有。”他解释道,“可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你知道史书会如何写你吗?”
“乱臣贼子、祸乱朝纲。”他紧盯着我,“你还要坚持吗?”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语气坚定,“沈野的势力在南方,沈翊占了天下二分之一的钱财,镇北侯也支持我。”
“我为何要退?我偏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能做到。”
苏怀瑾沉默不语,心脏却怦怦直跳。
十年情谊,如今沈澜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有些陌生,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
意气风发,强势霸道。
“我能帮你,但我有个条件。”他往前逼近一步,两个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我要随时进出后宫的令牌。”
同年六月,皇后沈澜登基为帝,是为熙宁帝,年号景和。
番外篇
23
皇宫最偏僻的宫殿里,寒风彻骨。
宫人端着火盆进了内室,嘴里怒骂道,“摊上你这个瘸子,真是杂家运气不好。”
躺在床上的人瘦骨嶙峋,时不时地念叨着什么“沈玉”“贱妇”……偶尔又会痛哭流涕,喊着“沈澜”“阿澜”。
“也是运气好,新帝登基,内务府才能给这两块炭,不至于让我冻死在冷宫。”宫人缩在离床最远的角落里靠着炭火取暖。
至于床上之人的死活,就不归他管了。
“你说什么?”嘶哑的声音飘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谁登基了?”
宫人吓得跳了起来,“你你你……你不是哑巴啊?”
他凑近看了看,那人满脸疤痕,喉咙上也有一块明显的伤,浑身散发着臭味。“喂,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不?怎么会沦落到冷宫里来啊?还是个男人?”
岑毓怔怔地盯着床顶,一言不发。
“又哑巴了?”宫人冻得直发抖,赶紧跑回火盆边,朝他喊道,“算了,我也无聊,就跟你说说吧。”
“这登基的啊,可是个女人,还是皇后呢!”
他一抬头,就看见床上那人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同索命的鬼魂盯着他看,“你说……谁?”
“皇后啊,如今可是第一个女帝,可威风了。”
“哈哈哈啊哈哈!”岑毓似哭似笑,疯癫地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才是皇帝!”
宫人被吓个半死,端着火盆就跑,还往地上呸了两口,“晦气!”
24
景和三年,熙宁帝在江南巡访途中救了个男子,带回宫后便封为贵君,极为宠爱。
“娘娘,苏大人来了。”知夏现如今是三品女官,打理后宫事宜。
“叫他进来吧,你们也退下。”我斜躺在软塌上,看贵君也准备回避,冲他招了招手,“你留下。”
贵君温顺地点头,坐到我身边。
苏怀瑾一进来就看到这幅场景,脸色变得阴沉。
“圣上,臣有事商讨,闲杂人等需要回避。”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吓得贵君瑟缩了一下。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
又看向苏怀瑾,“他是朕的人,不算闲杂人。”
这话直接点燃了苏怀瑾心中的怒火。“那我算什么人?”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笑了,“苏大人贵为内阁首辅,是朝廷的人,怎么能算朕的人呢?”
“好好!”他气急地指着贵君,看着我,嘲讽道,“你确定他能满足你?”
他以为我会生气,可我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双眼。
“这与苏大人无关。”我指了指内室,让贵君先过去。
“怎么?内阁首辅还要管起朕的后宫了?”
苏怀瑾看人走了,立马走到软塌旁,俯身逼近,语气卑微,“阿澜,我到底算你的什么人?”
我推开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你想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他握住我的胳膊,微微用力,“我想要凤君的位置,你能给我吗?”
“呵。”我冷笑一声,起身向内室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我说的是你想,而不是我想。”
“苏怀瑾,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别妄想挽回,不然失去的会更多。”
作者絮絮念:
全文完结!!!撒花花!!!
感谢所有阅读、点赞、喜欢、收藏、评论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才能一直坚持写下去。
想表达的、想说的已经在小说里写了,虽然作者本人也知道这篇文还有很多小瑕疵,比如感情线,比如剧情节奏等等。这都需要我多看、多写才行,所以谢谢大家不嫌弃我~
最后,希望每一个朋友都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有不同的可能性,成为自己,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