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座山雕,你怎么分辨出杨子荣和栾平到底哪个是内奸?
进威虎山时座山雕虽然不信任胡彪(杨子荣),但不至于他怀疑胡彪不是个土匪。在威虎山的视角里,胡彪是许大马棒被剿灭后留下的4个幸存者之一,落难的胡彪来投靠他合情合理,而且胡彪的黑话对答如流,规矩门清,又有许大马棒的马为证。胡彪是来靠伙的,不是来入伙的。
杨子荣还是头一次看到活老虎,离得又这么近。又是来吃他的马,这突然来的惊恐,使他气喘不安,心怦怦地乱跳,手中的枪也随着他的心有些抖颤。虎一冲一冲地向马扑过去,离得已经很近了,“得赶快下手,这匹马不仅是我的快腿,主要是我的身分证,失了它就等于失掉了身分证。”
胡彪来靠伙,先献虎,这份豪气足以让座山雕和八大金刚高看他一眼。
“这么说,你是许旅长的人了?”
“许旅长的饲马副官胡彪。”
“你想怎么办呢?”
“投奔三爷,好步步登高。”
“山穷水尽,也有点进见礼?”
“托三爷的威风,一只老虎碰到我的枪口上。”
座山雕格格地笑了一阵,八大金刚也狂笑了许久,还恭维着他们的魁首道:
“三爷,碰得真巧,六十大寿,有人献虎。”
拜山头的胡彪,是投靠不是落草,这时还让他交投名状就是多此一举,不然土匪们设计这繁多复杂的用于识别同类的黑话礼节是干嘛的呢?
座山雕在狂喜中,使了个眼色,大麻子从身后舀了一大碗酒,递给杨子荣,杨子荣一看来了酒,内心完全轻松下来,这证明匪徒的进门坎子已经结束了,往下便可以随便些。他接过酒,朝空一举,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喝完后把满脸的胡髭一摸,转身坐在一个木头墩子上,他决心把他准备的真正礼物再晚一点献,好让这些匪徒看重自己。于是他拿出了土匪的气派,装上一袋烟吸着,说开了他这个胡彪的来历。
“三爷,我胡彪这趟溜子可不容易!跟许旅长多年,还没苦过这么一次。奶头山被共军打破以后,许旅长和弟兄们都被囚起来啦,只有几个人流了水。栾副官没在山上,夫人和郑三炮找侯专员讨封去啦,我在蜡烛台养马,只有咱们四个人没遭难。现在俺们四个都各奔各的咧,我老胡走了一个多月,才来这里……”
座山雕当时相信他确实是个落难后来投靠自己的土匪,确实是奶头山许大马棒手下的胡彪,否则接下来的应该是对胡彪身份的试探(老土匪座山雕只需问问奶头山许大马棒的那些事就能知道杨子荣是不是胡彪,后面也确实问了郑三炮和蝴蝶迷不干净的事许旅长知不知道,这个问题着实把杨子荣问住了),但此时比起胡彪的来历,座山雕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
“那栾副官哪里去了呢?”座山雕急急地打断了杨子荣的叙述,眼中放出一种贪婪的神色。
杨子荣一眼就看透了这个老匪的心事,于是他故意唉的一声,叹了一口粗气,摇了摇头,“别提啦!”
“怎么?你见到他没有?”座山雕有点焦急的样子。
杨子荣吸了一口小烟袋。“看是看见啦!是在梨树沟他三舅家碰面的,可是这个人哪!真***不够朋友,哼!……”
“那么刘维山和老栾碰面没有?”
“什么?”杨子荣故意地问道。
“刘维山,刘维山,”座山雕好像是担心着什么,“就是那个一撮毛!”他的手向右腮上一比划。
杨子荣早明白了这个老匪的意思,便故意拉了拉架子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也没看见什么一撮毛!”
“嗯!”座山雕眉头一皱,若有所虑地纳起闷来,“梨树沟他三舅家,一撮毛一定也去呀!”
他自言自语地抽了一口冷气,把头一歪。
座山雕关心啥? 当然是先遣图!不相信他是土匪胡彪,跟他打听栾平与一撮毛有啥用。
杨子荣心想:“叫你们这群老匪猜吧!你们这辈子也不用想再见一撮毛了。”
静了一些时刻,座山雕又一伸脖颈向杨子荣问道:
“那么老栾他的心意怎么样呢?”
杨子荣见谈到了正题,故意拿拿架子,“妈的,一言难尽,请再来一碗酒,咱慢慢谈。”杨子荣本来就酒量很大,又加上座山雕的酒,全是匪徒自造的野葡萄酒,度数很低,在部队时杨子荣是遵守军纪的模范,从未喝过酒,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要来它几大碗,在匪徒面前要表表他的气派,不能当个低三下四的喽罗。
座山雕为了探听出他长期找的那栾匪的消息,忙令大麻子又舀了一碗。杨子荣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拭了拭嘴,清了清嗓子道:
“老栾真***不仗义,我们俩一见面,他就三番五次地拉我直接去投侯专员,我想,他手里拿着许旅长的‘先遣图’,我***单枪匹马,到了那里我怎么能吃得开呀?别***拉我给他当随从,老胡向来不舔别人的碗边。叫我喝他们的冷饭汤呀!我不干。又加上蝴蝶迷和郑三炮在那里,我他妈更不去啦,那些不仗义的家伙,眼里从来就看不起我老胡,说正当一点,他们是怕我老胡。个顶个哪个我也不怕他。
我能跟这些小耗子去当差使吗?
你说!三爷?所以我当时就向老栾表白,我说:‘老栾哪!
别到侯专员那儿去吧,蝴蝶迷和郑三炮在那里,去了也没有咱哥俩的甜头,看看郑三炮那小子只去报了个信,就升了团长,你去也白搭,咱们还是去威虎山投崔三爷吧!’你猜他怎说的?他说:‘算了吧老胡,你的主意全不对,你去孝敬那座山雕干啥?他手下有八大金刚,你去了还能给你个九大金刚?就是给你个第九位,他那个小山头也得听侯专员、谢司令调用。咱到侯专员那里当不上团长,也干他个中校参谋。’说着他从腰里掏出了‘先遣图’,朝我眼前一摆,又说:‘看看!老胡,咱有这个。’”
杨子荣说到这里,故意点着烟,大抽了两口,用眼飘了一下座山雕。这个老匪已被杨子荣这套谎话,气得满脸青筋。
对他所希望的那份许大马棒的“先遣图”,已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胡彪吊着座山雕的胃口,好让自己手上最有价值的筹码能够最大化利用。
“三爷!你说他去他就去呗!可是他妈还硬拉我,后来他看到实在拉不动了,他又向我耍手腕,又向我要旅长那匹马,他说他走不动。妈的!他走不动我就走得动啦!当然我不能给他。嘿!真***小人,他又想了个办法,想用酒灌醉我,晚上骑马跑。妈的,我老胡是干啥的?我吃他们这一套哇!好!
来吧!我就给他来了个将计就计。奶奶操的,你挖我,我还要挖你啦!于是我就和他碰开了大碗,一连八大碗,我老胡还没怎的,这小子***就伸了腿,醉得人事不省,像***一摊稀泥。我一想,一不做,二不休,得下手就下手,我就趁他大醉,穿上他的衣服,拿了‘先遣图’,骑上我的快马,我就溜来啦!”
“好!好汉,老胡了不起!”八大金刚和座山雕乐得一拍大腿,向杨子荣伸着大拇指头。
杨子荣得意地一笑,掀开大衣襟,露出栾匪化装小炉匠时被捕的那件衣服,用匕首刺开衣襟角,拿出了从一撮毛身上搜出的那张“先遣图”,向座山雕一挥道:
“三爷,看看,在这里,咱老胡给您拿来了!”
座山雕和八大金刚一阵狂笑,走到杨子荣跟前,拍着杨子荣的肩膀,伸着大拇指头,“老胡,真不含糊,好样的,有两下子,我崔某绝不能亏待你。”
说着这个老匪的手像鹰爪抓兔子一样,拿去了“先遣图”,摊在桌子上,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放在他椅子底下的一个铁匣子里。然后拉着杨子荣的袖子,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让杨子荣坐下。嘴里叨叨地嘟噜着:“好样的,有两下子,有两下子……”
杨子荣却拉出毫不以为然的神气道:
“三爷,小意思,算不了什么,这不过只是一点见面礼罢了!”
座山雕和八大金刚不仅相信杨子荣是土匪胡彪,更相信他是有本事有诚心的土匪胡彪。人家落难后来拜山门,献上先遣图这样合胃口的大礼,要是还用基本的杀人强奸那一套去试探,实在是丢威虎山的脸面。
老胡!”座山雕俯下脸笑嘻嘻地看着杨子荣,“你知道,我崔某想这件东西不是一天半天啦,你想想这部分力量要落到马希山他们手里,那么许旅长这个地盘和人都被他抓去了,等国军来了,他成个大财东,我他妈成个穷光蛋,用什么本钱来讨封啊!所以许旅长一遇难,我就赶快派一撮毛去找栾副官,没成想这小子看不起我,妈的!有他的。如今老胡你把它拿来了,我在这滨绥图佳地区岂不坐上第一把交椅了吗?
哈哈……有功,有功……”
“没啥!”杨子荣睁着两只傲慢的眼睛,“这不过是我老胡的第一手,小意思,今后您再看咱老胡吧,干个漂亮的给您看看,不是我老胡说大话,”他立起身来,把粗大的拳头向桌上一摆,显得是那样的威武,“凭咱这身武艺,打遍天下也不怕。”
“好!”座山雕兴奋地一拍大腿,“老胡,现在我封你为威虎山上的老九,以后咱的地盘一大,还可以独辖山头……”
“谢三爷……”
“别忙!”座山雕把手一扬,“因为我们是国军,总还得有个官衔,现在我委你为滨绥图佳保安第五旅上校团副。”说着这个老匪自己亲手舀了一碗酒,递给杨子荣,“来!老九,祝贺你劳苦功富,荣升上校团副。”
“祝贺胡团副荣升!”八大金刚一齐喊道。
杨子荣把胸膛一挺,两个膀一抖道:
“托三爷的福,借诸位的威,我胡彪愧领,愧领!今后还祈求三爷提携,各位哥们捧场。”
说着接过酒来,又是一饮而尽。
匪首们得了杨子荣所献的“先遣图”,吵吵嚷嚷,狂喜乱笑,谈论着他们的今后。
杨子荣看着,内心涌出胜利的微笑,心中满意自己这第一场戏演的成功。他想:“这些若回去告诉同志们,那该多么有趣可笑啊!特别是那个天真的小白鸽,又要乐得跳舞了。等着吧!同志们,等着咱们胜利的会师。我会尽我的一切智慧,来完成党的委托。”他忽然心一沉,好像沉重的任务重压着他的心头,“这不过是刚钻进匪巢,关键问题还不在这里,而是在未来,艰苦的斗争刚刚才开始。”
威虎山接纳了胡彪,不是让他为一个普通小喽啰,而是让他进入威虎山的核心领导层,成为第九大金刚的胡团副。威虎山在胡彪的豪爽与得到先遣图的狂喜中,暂时忘记了胡彪与共军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
胡团副俨然已成为座山雕眼前的大红人。
腊月二十三日,杨子荣在威虎山上已当了十天团副。这十天来座山雕好像对他毫无戒心,看来因为献礼的功劳,杨子荣彻头彻尾地成了座山雕的红人。可是细心的杨子荣却丝毫没有因为这个而疏忽了自己的戒备。每天除了座山雕睡了觉,他总是伴在他的旁边,目的是要彻底堵绝座山雕可能有的哪怕是微小的疑心。
怀疑是土匪的天性,座山雕作为从土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打拼上来的顽匪大佬,从兴奋平静下来后的日子里,不是没怀疑过,毕竟胡彪再红,也是个外人,底细没摸清,小心总没错,人家确确实实对胡彪进行了试探。
腊月二十四日拂晓。
杨子荣在一整夜的思考后,正要矇眬入睡,突然东北山包上传来两响清脆的枪声,接着便是一片慌乱的吼喊。
杨子荣和七大金刚惊跳起来,刚一出门,座山雕已经站在他们的门前。只见东北小山包上两个匪徒在吼叫:“敌人来了!”
杨子荣一听,唰地全身冷下来,心脏紧张地跳动,内心一阵苦思:“怎么?二○三首长真的这样冒失吗?真的随着匪徒的脚印袭来吗?如果真的这样,战斗的结果是不堪设想的!
我现在怎么办呢?一阵大肚匣子和手榴弹先消灭自己跟前的匪首吗?……”
胡彪敏锐得察觉到这极可能是对自己的试探。
“那么这个老匪又动什么伎俩呢?是为了提高匪徒们的警惕而作军事演习吗?还是这件事又是这个老匪对我进一步考察呢?为了斗争得胜利,我没有权利来设想前者的可能,而只有后者。现在的问题是我怎样在这个老匪跟前表现表现。”
一阵空前激烈的枪声传来,子弹掠空而过。
“三爷!我上去指挥。”
杨子荣一面向座山雕请示,一面蹽开大步奔向东北山包。杨子荣隐蔽在山头上的一棵树旁,借着晨光向正前方观察,看到几个不密的黑影,向这里射击,从他的观察中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好机会!”杨子荣一阵高兴地想,“再来一个借题发挥!”
他抽出大肚匣子,“我打死几个匪徒,在座山雕面前显显我的本事,解除这个老匪对我的怀疑。”想着,他把大肚匣子上上了把,点射两发,把快慢机一拨,嘟……一梭子,子弹雨点似的落在几个黑影周围,翻起几点雪尘。
胡彪的表现让座山雕很满意,匪首塌鼻子的表现也间接证明了座山雕对胡彪的怀疑并不重,否则八大金刚对这次试探应该是知情的,怀疑重的话应该是座山雕和八大金刚共同对胡彪进行试探与监视。
他立即再换上梭子,刚要射击,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老九!慢来!”
杨子荣回头一看,原来是座山雕和八大金刚中的塌鼻子立在他的身后。座山雕满面嘻笑地向着杨子荣一撅山羊胡子,然后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
“老九!别打,这是我布置的军事演习。”
杨子荣故作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三爷,真好危险,要不是你上来得早,我这一梭打出去,定会销掉几个的。”他马上放缓了语气,带有埋怨的口吻,“三爷作演习怎么也不告诉咱老九一声,怎么?三爷还不相信我胡彪咋的?拿我当外人?”
他马上装出极不满意的样子。
“格格格……”座山雕抖动两个肩膀笑了几声,“老九!别多心,这场演习谁我也没告诉,不信你问他。”座山雕指着他身旁的塌鼻子。
“可不是!”塌鼻子齉齉着个塌鼻子,“啌!啌!谁也不知道,我也当是共军真来了!”
让胡老九带队演习追击,说明胡彪已完全得到座山雕的信任,他能和八大金刚一样担任威虎山的值日官,乃至座山雕大寿“百鸡宴”的司宴官。胡彪也用“通山亮”、“满堂红”的殷勤排场布置,讨尽了座山雕的欢心和众土匪的信赖。
杨子荣内心一阵得意的微笑,心想,“这个老匪的伎俩他自招了,这分明是在考察我,我刚才的这一场行动和一梭子枪,对解除这个老匪对我的怀疑是起了一定作用的。现在我还要借题发挥。”
“三爷!”杨子荣胸有成竹地向座山雕建议道,“演习不能光演习防御,还要演一下追击,怎么样?”
“正合我意。”座山雕捋了一下山羊胡,“老九!你领着演习追击。”
“是!”
杨子荣张开了喉咙喊道:
“弟兄们!敌人撤退!
追击!跟我来……”
在杨子荣的喊声中,这个小山包上五十名匪徒,爬出了地堡窝棚。杨子荣大肚匣子一挥,带着五十名匪徒向山下扑去。
大年三十“百鸡宴”开宴前,栾平进山,如丧家犬般,两手空空被蒙着眼押进来,与骑着许大马棒坐骑,先献虎,再献图,知礼豪爽的胡彪进山,对比不要太明显。
杨子荣觉得不能在这久想,需马上回威虎厅,刚要回身,突然瞧见东山包下,大麻子出山的道路上走来三个移动的人影。他的心突然一翻,努力凝视着走来的三个人,可是夜幕和落雪挡住了他的视线,怎么也看不清楚。他再等一分钟,揉了揉眼睛,那三个人影逐渐地走近了,看清楚是两个小匪徒,押来一个人。眼上蒙着进山罩,用一条树枝牵着。“这是谁呀?”
……
他想着,便笑嘻嘻地走到座山雕跟前,施了个匪礼,“禀三爷,老九奉命来见!”
“嘿!我的老九!看看你这个老朋友。”座山雕盯着杨子荣,又鄙视了一下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栾警尉。
杨子荣的目光早已盯上了背着他而站的那个死对头,当杨子荣看到这个栾匪神情惶恐、全身抖颤、头也不敢抬时,他断定了献礼时的基本情况还没变化,心里更安静了,他便开始施用他想定的“老朋友”见面的第一招,他故意向座山雕挤了一下眼,满面笑容地走到栾匪跟前,拍了一下他那下坠的肩膀,“噢!我道是谁呀,原来是栾大哥,少见!少见!快请坐!请坐。”说着他拉过一条凳子。
栾匪蓦一抬头,惊讶地盯着杨子荣,两只贼眼像是僵直了,嘴张了两张,也不敢坐下,也没说出什么来。
……
座山雕和七个金刚一阵狞笑。“蝴蝶迷给你个什么官?为什么又到我这来?嗯?”
先遣图,是胡彪的第一张底牌,这么价值连城的物件,胡老九没独吞,便是一等的义气,也是胡彪证明自己身份的底气。
七个金刚一起大笑,“是啊!那个王八蛋不够朋友,不是你自己找了去的?怎么又到这里来?有何公干哪?”
杨子荣的岔题显然在匪首当中起了作用,可是栾匪却要辩清他的主题。瞧七个金刚一摆手,倒露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气,“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别扯淡,今天是我们三爷的六十大寿,”杨子荣厉声吓道,“没工夫和你辩是非。”
“是呀,你的废话少说,”座山雕哼了哼鹰嘴鼻子,“现在我只问你,你从哪里来?来我这干什么?”
栾匪在座山雕的怒目下,低下了头,咽了一口冤气,身上显然哆嗦起来,可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干哑哑的嗓子挤出了一句:“我从……蝴蝶迷那里来……”
杨子荣一听他的对手说了假话,不敢说出他的被俘,心中的底更大了,确定了迅速进攻,大岔话题。别让这个恶匪喘息过来,也别让座山雕这个老匪回味。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么栾大哥,你从蝴蝶迷那里来干什么呢?莫非是来拿你的‘先遣图’吗?嗯?”杨子荣哈哈地冷笑起来。
这一句话,压的栾匪大惊失色,摸不着头绪,他到现在还以为他的“先遣图”
还在他老婆那里,可是共军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呢?他不由得两手一张,眼一僵。
“怎么?伤动你的宝贝啦?”杨子荣一边笑,一边从容地抽着小烟袋,“这没法子,这叫着前世有缘,各保其主呀!”
狡猾的栾平缓过神后,直接跳过所有话题,掀桌子跟杨子荣拼了。
这个匪徒愣了有三分钟,突然来了个大进攻,他完全突破了正进行的话题,像条疯狗一样吼道:
“三爷,你中了共军的奸计了!”
“什么?”座山雕忽地站起来瞧着栾匪惊问。
“他……他……”栾匪手指着杨子荣,“他不是胡彪,他是一个共军。”
“啊!”座山雕和七个金刚,一起惊愕地瞅着杨子荣,眼光是那样凶恶可畏。
栾平的揭发,在众匪首看来着实意外,既然胡彪是来靠伙的外人不能信,那你栾平不也是来靠伙的外人吗?空口无凭怎么信你?
这一刹那间,杨子荣脑子和心脏轰的一阵,像爆炸一样。
他早就提防的问题可怕的焦点,竟在此刻,在节节顺利的此刻突然爆发,真难住了,威虎厅的空气紧张得像要爆炸一样,“是开枪呢,还是继续舌战?”他马上选择了后者,因为这还没到万不得已的境地。
于是他噗哧一笑,磕了磕吸尽了的烟灰,更加从容和镇静,慢吞吞地、笑嘻嘻地吐了一口痰,把嘴一抹说道:
“只有疯狗,才咬自家的人,这叫作六亲不认。栾大哥,我看你像条被挤在夹道里的疯狗,翻身咬人,咬到咱多年的老朋友身上啦。我知道你的‘先遣图’,无价宝,被我拿来,你一定恨我,所以就诬我是共军,真够狠毒的。你说我是共军,我就是共军吧!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共军呢?嗯?!你说说我这个共军的来历吧?”说着他朝旁边椅上一坐,掏出他的小烟袋,又抽起烟来。
胡彪以退为进,将焦点引导到栾平的自证上。
座山雕等被杨子荣那派从容镇静的神态,和毫无紧张的言语,减轻了对杨子荣的惊疑,转过头来对栾匪质问道:
“姓栾的,你怎么知道他是共军?你怎么又和他这共军相识的?”
“他……他……”栾匪又不敢说底细,但又非说不可,吞吞吐吐地,“他在九龙汇,捉……捉……过我。”
“哟!”杨子荣表示出一副特别惊奇的神情,“那么说,你被共军捕过吗?”杨子荣立起身来,更凶地逼近栾匪,“那么说,你此番究竟从哪里来的?共军怎么把你又放了?或者共军怎么把你派来的?”
他回头严肃地对着座山雕道:“三爷,咱们威虎山可是严严实实呀!所以共军他才打不进来,现在他被共军捉去过,他知道咱们威虎山的底细,今番来了,必有鬼!”
栾平陷入了一个致命的逻辑陷阱,他没法解释怎么知道胡彪是共军,胡彪怎么拿到他的先遣图,无奈摊牌交代自己被捕的事实。然而他被共军抓了,一没枪毙二没关押,却来到威虎山,必须解释清楚自己怎么脱的身,否则众人就会判定他是共军放出来派到威虎山的。他能说是因为大麻子带队劫火车,他才趁乱逃出来的吗?说了的话就更可疑了,土匪会问:“出山37个弟兄,到今天一个都还没回来,怎么你倒是一个人全须全尾地先来了?你脱身后想来威虎山不应该跟弟兄们一块回来吗?”栾平解释不了,他不知道37个土匪已经全灭了,就算知道也不敢说,想想看,大年三十座山雕崔三爷的六十大寿,“百鸡宴”临开宴的当口,一个两手空空闯山门的家伙,跑来告诉大伙出山的弟兄们全死了,自己是从共军那逃出来的,那都不用怀疑栾平是不是共军,当场就得被众土匪打死祭坟。
“没有!没有!”栾匪有点慌了,“三爷听我说!……”
“不管你有没有,”杨子荣装出怒火冲天的样子,“现在遍山大雪,你的脚印,已经留给了共军,我胡彪守山要紧。”说着他高声叫道:
“八连长!”
“有!”威虎厅套间跳出一个匪连长,带一块黄布值日袖标,跑到杨子荣跟前。
杨子荣向那个八连长命令道:“这混蛋,踏破了山门,今天晚上可能引来共军,快派五个游动哨,顺他来的脚印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撤回。”
“是!”匪连长转身跑出去。
杨子荣的这一招安排,引起了座山雕极大的欢心,所有的疑惑已被驱逐得干干净净。他离开了座位,大背手,逼近栾匪,格格一笑,“你这条疯狗,你成心和我作对,先前你拉老九投蝴蝶迷,如今你又来施离间计,好小子!你还想把共军引来,我岂能容你。”
栾匪被吓得倒退了两步,扑倒跪在地上,声声哀告:“三爷,他不是胡彪,他是共军!”
胡彪开始拱火。从门外小土匪们的反应来看,胡彪不止在座山雕面前红,更是完全取得了众土匪们的信赖,在他们眼里胡彪就是自家人。
杨子荣心想时机成熟了,只要座山雕再一笑,愈急愈好,再不能纠缠,他确定拿拿架子,于是袖子一甩,手枪一摘,严肃地对着座山雕道:
“三爷,我胡彪向来不吃小人的气,我也是为把‘先遣图’献给您而得罪了这条疯狗,这样吧,今天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三爷要是容他,快把我赶下山去,叫这个无义的小子吃独的吧!我走!我走!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他袖子一甩就要走。
这时门外急着要吃百鸡宴的群匪徒,正等得不耐烦,一看杨子荣要走,乱吵吵地喊道:
“胡团副不能走……九爷不能走……”吵声马上转到对栾匪的叫骂,“那个小子,是条癞疯狗,砸碎他的骨头,尿泡的……”
座山雕一看这个情景,伸手拉住杨子荣,“老九!你怎么耍开了孩子气,你怎么和条疯狗耍性子?三爷不会亏你。”说着回头对他脚下的那个栾匪格格又一笑,狠狠地像踢狗一样地踢了一脚,“滚起来!”他笑嘻嘻地又回到他的座位。
座山雕给了栾平最后一次机会,姑且相信你是从共军那逃出来的,来靠伙拿什么做见面礼?
杨子荣看了座山雕的第二笑,心里轻松多了,因为座山雕有个派头,三笑就要杀人,匪徒中流传着一句话:“不怕座山雕暴,就怕座山雕笑。”
座山雕回到座位,咧着嘴瞧着栾匪戏耍地问道:
“你来投我,拿的什么作进见礼?嗯?”
栾匪点头弯腰地装出一副可怜相,“丧家犬,一无所有,来日我下山拿来‘先遣图’作为……”
“说得真轻快,”座山雕一歪鼻子,“你的‘先遣图’在哪里?”
“在我老婆的地窖里。”
胡彪继续拱火
杨子荣噗哧笑了,“活见鬼,又来花言巧语地骗人,骗到三爷头上了。”
座山雕格格又一笑,顺手从桌下拿出一个小铁匣,从里面掏出几张纸,朝着栾匪摇了两摇,“哼……哼……它早来了!
我崔某用不着你雨过送伞,你这空头人情还是去孝敬你的姑奶奶吧。”
栾匪一看座山雕拿的正是他的“先遣图”,惊得目瞪口呆,满脸冒虚汗。
“栾大哥,没想到吧?”
杨子荣得意而傲慢地道,“在你三舅家喝酒,我劝你投奔三爷,你至死不从,我趁你大醉,连你的衣服一块,我就把它拿来了!看看!”杨子荣掀了一下衣襟,露出擒栾匪时在他窝棚里所得栾匪的一件衣服,“这是你的吧?今天我该还给你。”
胜负已定,栾平输得一干二净,除了知道胡彪是共军外,他没有任何牌可打,本来的王牌先遣图如今成了对手的王炸,只能认输讨饶。至此座山雕已无需再分辩胡彪和栾平哪个是内奸,你栾平揭发我们老九胡团副就是在施离间计,报拿了你的先遣图的私仇,就算你不是共军派来的奸细,就冲老九的面子、“百鸡宴”的吉利和威虎山的山威,也断不能容你!
栾匪在七大金刚的狞笑中,呆得像个木鸡一样,死僵的眼睛盯着傲慢的杨子荣。他对杨子荣这套细致无隙的准备,再也没法在座山雕面前尽他那徒子徒孙的**革命孝心了。他悲哀丧气地喘了一口粗气,像个泄了气的破皮球,稀软稀软地几乎站不住了。可是这个匪徒突然一眨巴眼,大哭起来,狠狠照着自己的脸上打了响响的两个耳光子。“我该死!我该死!
三爷饶我这一次,胡彪贤弟,别见我这个不是人的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说着他把自己的耳朵扭了一把,狠狠地又是两个耳光子。
杨子荣必须趁现在消灭这个顽匪,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杨子荣一看栾匪换了这套伎俩,内心发出一阵喜笑,暗喜他初步的成功。“不过要治死这个匪徒,还得费一些唇舌,绝不能有任何一点松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对革命的罪恶。必须继续进攻,严防座山雕对这匪徒发万一可能的恻隐之心,或者为了发展他的实力而收留了这个匪徒。必须猛攻直下,治他一死,否则必是心腹患。现在要施尽办法,借匪徒的刀来消灭这个匪徒。这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他想到这里,便严肃恭敬地把脸转向座山雕,“禀三爷,再有五分钟就要开宴,您的六十大寿,咱的山礼山规,可不能被这条丧家的癞疯狗给扰乱了!弟兄们正等着给您拜寿呢!”
拥挤在门口的匪徒们,早急着要吃吃喝喝了,一听杨子荣的话,一起在门口哄起来,“三爷!快收拾了这条丧家狗!”
“今天这个好日子,这个尿泡的来了,真不吉利!”“这是个害群马,丧门星,不宰了他,得倒霉一辈子!”群匪徒吵骂成一团。
“三爷……三爷……”
栾匪听了这些,被吓得颤抖地跪在座山雕面前,苦苦哀告。“饶我这条命……弟兄们担戴……胡……胡……”
至此,还会有人怀疑胡彪吗?
“别***装洋熊,”
杨子荣眼一瞪,袖子一甩,走到大门口,向挤在门口气汹汹、乱哄哄的匪徒高喊道:
“弟兄们!司宴官胡彪命令,山外厅里一起掌灯!准备给三爷拜寿,弟兄们好大饮百鸡宴!”
匪徒们一听,嗷的一声喊:“九爷!得先宰了这个丧门星!”
喊着一哄拥进了十几个,像抓一只半死的狐狸一样,把个栾匪抓起来,狠狠地扭着他的胳臂和衣领,拚命地搡了几搡,一起向座山雕请求道:“三爷早断。”
座山雕把脚一跺,手点着栾匪的脑门骂道:“你这个刁棍,我今天不杀了你,就冲了我的六十大寿;也对不起我的胡老九。”说着他把左腮一摸,“杀了丧门星,逢凶化吉;宰了猫头鹰,我好益寿延年。”
说着他身子一仰,坐在他的大椅子上。
七大金刚一看座山雕的杀人信号,齐声喊道:“架出去!”
匪徒们一阵呼喊怪叫,吵成一团,把栾匪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威虎厅。
杨子荣胜利心花顿时开放,随在群匪身后,走出威虎厅,他边走边喊道:
“弟兄们!今天是大年三十,别伤了你们的吉利,不劳驾各位,我来干掉他。你们快摆宴张灯。”杨子荣走上前去,右手操枪,左手抓住栾匪的衣领,拉向西南。群匪徒一片忙碌,山外厅里,张灯摆宴,威虎山***闪烁。
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我心里,杨子荣扮的胡彪、座山雕绝不能是徐克电影里张涵予、梁家辉全程端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副深沉的样子,胡彪应该是个豪爽讲义气,山东腔带着脏话黄调的高汉子,座山雕应该是个精明谨慎好待自家兄弟的小老头形象,而栾平在这场舌战里面不能是全程硬气,底气十足的样子,因为这场舌战所有的条件都对他不利,他只能是在慢慢认出杨子荣,喊出那句“他是个共军”时硬气一回。红色题材的影视剧不是徐克这样的商业片导演能驾驭得住的,他拍的《智取威虎山》一股子的黑帮味(强行加入青莲这样一个角色是最大的败笔),二〇三首长、杨子荣、高波、白茹都是模子刻出一样的伟光正形象,座山雕打死老四怀疑老大的行为更是离谱,八大金刚跟着他一块拉起来的队伍,知根知底,安排进威虎山领导层,怎么会怀疑他们。事后座山雕在监狱中感慨,自己纵横牡丹江这么多年,却栽在共产党一个排长手里。《智取威虎山》是《林海雪原》里最高潮、最精彩的一段,小时候读了那么多次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理想中的戏不是电影能拍出来的,却能真真切切地在每一个读者心中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