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资本主义没有灭亡?
个人之见……
发个暴论:
坏消息——马恩两位前辈还是把人性想得太好了。
好消息——他们同时也把局面想得太坏了。
说想得太好,是因为资本主义灭亡背后隐藏的逻辑其实是:如果原始资本主义不灭亡,那么19世纪概念上的人类一定灭亡。后一句没有直接说出来,所以前一句就变得很奇怪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马克思论证工人工资时,认为工资至少要维持在满足劳动力再生产以上,因为如果实现不了这一点,工人阶级要么造反,要么逐步消亡。
好了,随着科技的发展,现在我们是可以设法确保“工人阶级要么造反”这条路暂时走不通的。那么,如果工人阶级消亡了(真正意义上的消亡,没法通过引进移民解决的那种),又会怎样呢?没人生产。
没人生产,然后呢?社会逐渐凋敝,最后资本家也消失。
于是资本家哪怕是出于自保,也会选择给予工人维持劳动力再生产的工资,至少逻辑看起来是通的。
但这还是建立在一个隐含前提上的:资本家有维持人类社会延续的本能。
说是本能而不是“义务”,是因为这理论上说是不证自明的,人类总应该维持自己族群的存在吧。哪怕再退一步,资本家总应该有维持自己的资本扩大再生产的本能吧,不然自己岂不是也饿死了?
……真的吗?
当伦敦开始大规模使用童工时,资本家有考虑过这批童工都累死了之后怎么办吗?
当利奥波德二世搞大海航行靠剁手时,他有考虑过比利时将来还能不能在刚果维持生产吗?
当日本的吸血企业把新入职员工逼成抑郁症然后开掉时,他们有考虑过日本国的未来吗?
当韩国财阀把生育率搞到变成负值时,他们有考虑过几代人后怎么办吗?
好,这些都抛掉不谈,“资本家+机器人”的模式又该怎么说呢?
“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和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矛盾”其实是高度抽象化和美化了的说法,往直白了说就是“我自己一个人活着就够了跟人类作为种群延续的矛盾”,甚至可以进一步简化成“我跟其他人类到底是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的矛盾”。这意味着,当一个人被资本“异化”时,他迟早要面对一个问题——你究竟是利润的仆人,还是人类的一员?你究竟是“人类”,还是某种高于人类的“终产者”?如果你是“终产者”,你为什么要考虑其他人的死活?
估计不少人会觉得,这种观点是非常落后愚昧的,因为它忽略了消费和市场。然而,“剥削者之所以还在剥削,纯粹是因为他们没法抢”,这句话在各封建和资本主义大国是比喻句,对印第安人和阿兹特克人来说是幻想时间,在现在和将来则更接近陈述句——资本家之所以还需要生产和贩卖,无非是他们战胜不了国家武力,不能直接掠夺一切罢了。如果还觉得不现实的话,想想烂尾楼,那就是权力跟资本妥协后的结果。
在生产力低下的封建社会和更早的社会,之所以不能对劳动力竭泽而渔,是因为这样做的报应现打不赊:你把人图图尽了,自己挥霍上几年后就得饿死。而在生产力已经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轻则避税,重则跑路,资本家有无数手段,把这个报应推迟。也不用推迟太久,几十年,够自己的肉身消亡,这就差不多了。就算厚道一点,再加个几十年,够自己的儿子孙子也消亡,称得上仁至义尽了。乾隆要为自己没见过面的N代后人光绪着想吗?
马克思恩格斯显然是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但他们直接跳过了对“NORMAL END”的讨论(也可能是因为十九世纪时,这种现打不赊还是部分存在的),进入到“GOOD END”——如果人类没有灭亡,那么资本主义一定灭亡。
很不幸的是,在100多年后的今天,这个问题没能彻底解决,甚至还随着机器人、AI等的诞生,在某些领域愈演愈烈了。
而说他们把局面想的太坏了,是因为两件事彻底改变了一切。
一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某种意义上,一战其实就是“原始资本主义下世界末日”的前半段,只不过这个前半段最后以各国兵变、资本主义开始自我改良结束。从普法战争到一战,鲜血证明了一件事:资本家跟国家,或者说资本跟权力的利益不但不是密不可分的,在一定环境下,甚至是负相关的。民族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国家是建立在“成群的人”这个基础上的,资本则不是。这撬动了资本-官僚联盟的第一根钉子。
二是苏联的建立。在下个人觉得,苏联,包括列宁设计的先锋队模式固然有不少毛病,但其成立本身绝对是无可厚非的——它向资本主义社会证明了一件事:没有资本家,单凭政治权力和工人,也能凑合过。这件事本身其实不怎么可怕,一如多国干涉失败后,很多国家该跟苏联贸易照样贸易;但跟上一件事同时发生后,一个本来暗中存在的、稳固的权力-资本联盟,就变得一点都不稳固了。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我们看到了两个变化:一个是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开始自我改良,尽量规避短期内再自爆一次的风险——虽然二战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但二战更多的是在帮一战和殖民时代收尾,是在确立一个相对温和一些国际新秩序。二是随着经济全球化,金融和企业开始全球化,这从坏的一面看固然造成了跨区域剥削的发生,但从好的一面看,权力-资本联盟的根本变得更为脆弱了,且在短时间内没有赛博朋克化的可能性。
这也就是资本主义没有在现在灭亡的重要原因——无论愿意与否,原本的近乎直接的阶级矛盾,在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变成资本拥有者-权力拥有者-生产与消费者的三方互相制衡了。
不幸的是,随着苏联解体,这一局面显然会在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中再次改变。至于究竟是向哪个方向变化,就实在不是在下可以妄言的了。
快千赞了,找补几句多余的……
东大目前的很多问题,尤其是分配和福利劳保等问题,在下觉得归根结底是有一个决定性原因的:
原始资本主义的短期生产力,的确高于改进后的资本主义。
高到什么地步呢?可以支持世界大战这种规模的财富销毁,两次。
即使是保留了一定原始风味的资本主义国家,如美国,今天的战斗力或许比那时强得多,但爆发力还能不能比得上就很难说了,不然也不至于让东方大国变成倾销方。
这就形成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卷不人道,卷可耻,但卷起来是真的管用。东亚三国都从这个模式中得到了很大好处,毕竟咱们在这个领域有着几千年的丰富经验,西方世界也就老墨这样的苦人能比一比——事实上如果不是墨西哥已经接近地狱开局了,咱们还可以骄傲地说一句“苦人你比不了”。
问题是……在新自由主义版本,东亚人也要面对一个以前没有过的新问题:润。
不是走线到丁胖子广场那种润,是光明正大的、温哥华悉尼置办豪宅的润。
在过去,你可以拥有财富,但你做不到拿走财富。你是和珅,是当时的世界首富,但新皇帝一句话你命就没了,你不可能带着你的全部身家跑到日本、大南帝国或是奥斯曼土耳其去。财富只有两条出路——被消费,或被储存,而每个王朝的末期,就是对被储存的财富的一次重分配。这在一定程度上其实变相缓解了贫富差距问题——如果朱家人没法说服江南富人分钱,那就让金家人来。王朝可以倒,但王朝更迭本身不会倒,所以财富总体上是越来越多的。想要实质上夺走它们,就得英法乃至八国联军一起上。
但在今天,这个基础已经不存在了。搬走国家大概是不可能滴,但山不近我我近山,我就不能以个人身份发动一次小小的殖民战争吗?
直白地说,在当前这个版本,你是真的可以从一个国家不违法地挖一块肉走的。这时候再支持原始资本主义,就得考虑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辛辛苦苦爆发出的生产力,产品给了洋人,换回来的东西最后也跟着润到洋人那儿去了,那我不是白生产了吗?
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开始重视内循环了。
2000赞了,最后再找补点儿……
在下一直觉得,《让子弹飞》里有一句台词,是称得上“神句”(是的,不仅仅是金句)的:
“白花花的银子都散给了穷人,作孽!”
这句话单拿出来,除了极端自私和反社会外,倒也没什么大毛病。但这句话的语境是什么呢?
黄四郎跟张麻子对峙,黄四郎请的骑兵,3天后就会到。
骑兵到了,张麻子就完了。黄四郎的钱照样能拿回来,鹅城照样是他的天下。
但黄四郎忍不了。他连三天都忍不了。他选择了第二天把十成银子都拉走。这一刻,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从黄四郎之前表现出的智商、情商来看,这不是他的真实水平。但他的价值观不允许他干出“苟且偷生”的事情。这其实就是资本主义最最核心的矛盾:资本的理性跟资本家的理性完全是两回事。资本要求资本家不惜生命地掠夺,包括不惜自己的生命。
最理想的资本主义是没有资本家的,只有生产机器、贩卖机器和购买机器。“终产者”本质上已经不是人类,而是那些秩序维护机器的一部分了。能想明白这点,资本家就开始合格了。
在某种程度上,这反映了资本家的进化论——黄四郎这样的会被张麻子们收拾掉,能活下来的是武举人,是黄四郎的军师。如果他们成了下一个黄四郎,自然会被下一个张麻子收拾掉。
最后达成平衡,黄四郎和张麻子都没了,只剩下武举人军师老三老四老五坐着火车奔前程。
而马、恩两位前辈之所以会坚信共产主义的必然性,在下觉得也是由于这个原因:任何一个阶级社会,发展到最终,无非两个结局——
1.阶级矛盾发生转化,并且从已有的经验来看,是往相对放宽的方向转化。
2.现有的制度万岁,都他妈的下地狱吧。
咱们最少可以期望,会选2的人没那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