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猎巫运动，教廷如果真的遇到的女巫怎么办？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1590年在洛林省摩泽尔河畔被处以火刑的卡丽妲，就是真正的魔女。她暴走后杀死了近1600名教众，然后消失无踪。当时有牧师专门给洛林宗教法庭庭长雷米写信探讨这事，可见其震撼之强烈。将信件全文收录如下，以供知友参考。

尊敬的雷米主教:

我想您一定已经听闻大魔女卡丽妲在洛林省的恐怖行径。一周前，她在火刑架上施展了魔鬼的威能，杀死了围观的1600名教众，并将那个摩泽尔河西岸的小镇化为一片火海。您此刻一定既惊且怒、暴跳如雷，决心出动所有的“真正信仰的警犬”——即教皇麾下的多明我会新僧，将卡丽妲抓捕归案。但恕我直言，暴力正是孕育魔女的最好土壤。您统领洛林教区15年，主导了上百次残酷的猎巫运动，烧死了900多名巫师和魔女。您自以为在净化教区，却不知道您的血腥手段正逐渐唤起深藏于地下的黑暗力量。大魔女卡丽妲，便是这力量的具现化。

您不要以为我在危言耸听。雷米大人，您真的知道什么是魔女吗？要知道，在主前时代，世上并不存在魔女；神学教义最兴盛时期，魔女也正大行其道。因为上帝与魔女本就是对立而统一的，如同光与影、动与静。二者的威能皆来自信仰。您旷日持久的猎巫运动，为魔女信仰添加了数不尽的柴薪。试想一下，近百年来，洛林教区的数十万信徒，皆发自内心地相信，魔女真实地存在于世界上，其法力能引发地震、洪水和瘟疫，使整个法兰西王国生灵涂炭——审判日的天罚都未曾使他们如此畏惧。在如此强烈的信仰下，魔女的力量将会何等强大？您作为主教，想必比我更清楚。

更愚蠢的是，许多原本不信魔女的教众，被你们逼成了最虔诚的撒旦信徒。以卡丽妲为例，她原本只是一个农户的女儿，除了喂牛、放羊和打谷，什么也不知道。但你们对她实行莫须有的指控，用酷刑摧残她的身心，以至于被送上火刑架时，她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就是侍奉撒旦的魔女。她供述了自己不曾犯下的一百种罪行，讲述了她与魔鬼交媾的一千个细节，宣扬了一万种自己修炼的邪恶法术，她的虔诚甚至超过了基督的圣徒。如此大的愿力，势必会有东西在黑暗中回应。于是她在最后一刻证道飞升，大杀四方——多么愚蠢，魔女的法力恰恰源自人们对魔女的憎恨。

不要以为我在信口雌黄。雷米庭长，您是个聪明人，请您仔细想一想，您的教众焚烧魔女时，像不像在举行什么盛大的召唤仪式？无数教众们怀着虔诚的信仰，围聚在一起瞻仰；而魔女在正中央、最高处的火刑架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神圣的火焰中殉道。这样的仪式一直持续了几百年。你们愚蠢的教徒经过几十万次的重复，终于从神秘学意义上确认了魔女的存在。换句话说，你们最为畏惧的大魔女卡丽妲，恰恰是你们自己用几百年的时间焚烧出来的。

您不曾亲眼所见，就让我来为您转述:一周前，可怜的卡丽妲被捆绑到火刑架上时，几乎已经不成人样。那分离的肢体、掉落的眼球、扭曲的脚、缠绕在关节上的肌腱、断裂的肩胛......即便在地狱里也少见这种惨状。你们虔诚的信徒将她捆绑着吊起又重重坠下，一会儿让她旋转一会儿将她倒置，用鞭子鞭打她，用棍棒重击她，用针刺她，用长矛乱捅她，用硫磺灼烧她……施加在她身上的酷刑，仅仅是洛林省百年猎巫史的一个小小切片而已。

大火点燃时，卡丽妲在火中放声歌唱，呼唤历史上在这里被处决的魔女之名，祈求撒旦的庇佑。您的信徒惊恐又兴奋地窃窃私语着:她果然是魔女！百年的血泪，千人的信念，加以恰到好处的燔祭仪式，终于召唤出了你们最为忌惮的存在。你们听到摩泽尔河底传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嘶吼声，似兽非兽的低语在所有人脑海里回荡。晴天霹雳，大雨倾盆。烈火熄灭后，原本只属于基督徒的神迹重现了。卡丽妲失掉的一只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所有的伤痕在片刻间痊愈，本已烧得焦黑的腿骨上又长出光洁的肌肤。巨大的骨翼突破她的脊背，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托着她悬浮在空中，她的裸体以一个圣洁的十字形驾临于信徒头顶，巨大的威圧感令许多人倒头跪拜。雷电炸亮，卡丽妲薄情的嘴唇开始唱诵渎神的咒语。于是您的信徒或在刹那间身首分离，或从头到脚燃起大火，或被地裂的缝隙吞噬，或被天穹的雷击碎为齑粉。一千六百多人，顷刻间死得罄尽。鲜血染红了摩泽尔河，渗入脚下这片古老的土地。即便如此，雷米主教，我仍要向您重申，卡丽妲没有任何罪过。你们逼迫她向黑暗祈祷，黑暗便回应了她，仅此而已。

我诚恳地向您建议，收回您的警犬，放弃您的抓捕，停止您的镇压。因为这一切完全是抱薪救火、南辕北辙。我将告诉您如何从根本处对抗魔女，我将它概括为三诫，请您仔细听好:

第一诫，世界上是不存在魔女的。任何人不得在公开场合宣称魔女的存在。不得制造、传播、交流有关魔女的任何信息。不得指认任何人为魔女。不得强迫任何人承认魔女身份。此为釜底抽薪之法，从认知上清除了邪恶滋生的土壤。如此若干年后将无人记得魔女的存在，而失去人类信仰的魔女也将失去一切法力源泉。

第二诫，魔女不具备任何威能。不得将地震、洪涝、瘟疫等灾祸归咎于魔女。不得宣扬魔女的诅咒、下毒、通灵等法力。不得宣称自身的不幸与魔女有关。如此则将阻止信徒以自身愿力为魔女赋能，使卡丽妲这样普通的农女永远普通地生活下去。

第三诫，永远不再开展猎巫运动。不得煽动信众对魔女的仇恨。不得以猎巫为名对任何人施加私刑。不得推崇群体对个体的暴力。禁止一切火刑等残酷刑罚。洛林数百年的猎巫运动已经形成了一套经典的魔女召唤仪式，从煽动仇恨，到集体私刑，再到围观殉道，无不渗透着古老的邪恶力量。我请求您禁止一切仪式，以免再打开那异界的大门。

尊敬的雷米主教，请您忘了卡丽妲，因为眼下有比抓捕卡丽妲更为紧迫的任务摆在您面前。百年猎巫，天人共愤，无数邪异的力量在摩泽尔河下挣扎。倘若您继续执迷不悟，放纵这场血腥的闹剧，那么我敢断言，被鲜血滋养过的土地还会生长出无数恶魔之花。

牧师嘉尔比恩敬上

1590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