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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24-09-09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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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娘收了村长一袋小米,将我祭了山神。


  我穿着大红嫁衣被他们推进山涧。


  摔得七窍流血,筋骨尽断。


  百日后,乌鸦满天,一头野鹿将我送回村里。


  我口中含着粟米肚大如锣。


  从此被供奉在祭台,成了山神娘娘。


  村里人盼着我能有求必应。


  却没人晓得。


  许愿之所以灵验。


  是因为他们要把我吃的苦受的罪。


  全都尝上一遍。


  1


  三妹饿死的那天。


  家里炖了一锅兔肉。


  香气飘出来时,娘偷着给我盛了半碗汤。


  我躲到茅房后去喝。


  汤喝没了,碗底躺着一个桃核儿。


  我认得这东西。


  那是我亲手做的,三妹喜欢,一直戴在腕上。


  透过窗口,我瞧见我爹笑呵呵地吃着盆里的肉。


  细小的骨头从他嘴里噼里啪啦地跌落。


  我娘则坐在旁边咽着口水干瞅着。


  直到弟弟叼着娘干瘪的乳房再也吸不出一口奶。


  我爹才赏了我娘一碗汤。


  我想去问问爹娘,怎么对三妹下得去狠手。


  却噗通一声栽在了地上。


  娘在我的汤里下了迷药。


  为了换一袋小米。


  她把我卖给了村长,做了祭山的新娘。


  2


  我穿着大红嫁衣,嘴里塞着破布,跪倒在山崖前。


  爹娘在人群中遥望着我。


  眼神中没有一丝愧疚。


  空中阴云翻滚。


  我想求他们不要卖了我。


  村长只不过给了他们一袋小米。


  可我却知道一个让全家乃至全村人都能活下来的秘密。


  但破布堵得严实。


  我发不出一点声音。


  人群一阵骚动。


  村长来了。


  我求助地看向他身后的男子。


  那是村长的儿子,我最好的玩伴。


  他却躲避着我的眼神,将黄符贴了我满脸满身。


  贴好符,他扯掉我口中的破布。


  还没等我说话。


  便亲手将我推下了山崖。


  我跌落在崖底。


  摔得血肉模糊。


  血腥气引来了两头野狼。


  它们疯狂地啃食着我的手脚。


  我听到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却根本没有力气喊上一句。


  好疼。


  3


  我以为自己会死。


  可满百日了,我依旧吊着一口气。


  那天,一头野鹿将我驮回了村里。


  我昏睡在野鹿身上,如同一滩烂泥。


  醒过来时。


  我躺在村里的祭台上,身边围了一群人。


  我娘离我最近。


  我鼻子一酸。


  刚想哭,就听我娘说。


  「喜鹊,这鹿是你带给咱家里的,对吧?」


  我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肉,全身的骨头都断了,手脚也被野狼啃没了。


  我娘没问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也没问我一句疼不疼。


  她只关心那头鹿该归谁。


  是归村里,还是归家里。


  我的嘴唇干得起泡,嗓子也哑得说不出话。


  娘热切地望着我,还没忘在我大腿上狠狠拧了两下。


  我疼得叫了出来。


  一张嘴,口中喷出一捧粟米。


  我娘一脸惊喜地扑上来。


  将满是泥垢的手指伸进我口中。


  想让我再多吐些出来。


  我被她抠得满嘴是血,狠狠咬了下去。


  娘疼得尖叫,回手给了我一巴掌。


  血顺着我的鼻子流下来。


  我恨恨地看着我娘,说。


  「鹿,给村里。」


  我娘的脸霎时垮了。


  村长却松了口气,直接将鹿杀了。


  湿漉漉的鹿眼闭上时,细雪飘下来,乌鸦飞了满天。


  村里人疯狂地涌到村长身边。


  包括我爹娘。


  我被扔在祭台上无人问津。


  他们只想着分肉,早忘了将鹿带回来的我。


  傍晚,肉香味弥漫了整个村子。


  他们都在吃肉。


  却没人来祭台看一看我。


  我也想吃。


  哪怕是喝一口热汤也好。


  结果。


  真的有人来了。


  4


  来的是村长儿子,身后跟着他的表妹。


  可他们也忘了我。


  只是忙着躲进了祭台后的破庙里。


  不多时,庙里响起哼哼呀呀的声音。


  那声音我熟得很。


  当初村长儿子在破庙亲我时,我嗓子里发出的也是这种声音。


  我躺在祭台上,很想摸一摸我的肚子。


  可我四肢断了,也没有手。


  我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那俩人在破庙中折腾了两刻钟,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那晚,全村的屋子里都发出了那种声音。


  鹿肉让他们癫狂。


  除了吃,他们眼里只剩下了这档子事。


  在这动听的唤声中。


  我的小腹逐渐大了起来。


  肚皮被撑得生疼,可我却开心地笑了。


  我知道,很快,村里的女人就会接二连三地怀上娃娃。


  所以我肚子里这个,就不会寂寞了。


  ……


  第二日,天刚麻麻亮,我娘就奔向祭台。


  一夜之间她就被滋润得面若桃花。


  积雪盖住了我的身子,娘把我抱了起来。


  她好久没抱过我了。


  身上有了一丝热乎气儿,我缓缓睁开眼。


  我娘拍着我的脸。


  「喜鹊,你快告诉娘,昨天你嘴里的粟米,是哪儿来的?」


  我摇摇头,不想说。


  我娘一气之下将我重新扔下。


  头撞到石台子上。


  嗡地一声。


  我娘对着我破口大骂。


  「怎么养你这么个白眼狼?要不是我让你去祭山神,你早被你爹炖了!现在你弟快饿死了,你连捧粟米都不肯多给我们!」


  她的叫嚷声引来了村民。


  大家揉着酸软的腰聚在一起。


  我娘谄媚地抓着村长。


  「村长,昨天的肉真好吃,再把喜鹊扔下去一回吧,没准过几天,她还能带头鹿回来。」


  她讨好村长的样子像条狗。


  让我想起了家中的大黄。


  开春那会儿,大黄失踪了好几天。


  再回来时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他嘴里叼着一只野兔,讨好地放在娘的脚下。


  那是他追了多少日子才抓到的猎物。


  自己没舍得吃,拿回来给我娘吃。


  可娘嫌兔肉太少不够塞牙缝。


  一棒子打死了大黄,跟兔子一锅炖了。


  那锅肉把他们吃出了馋虫。


  没几天,我妈说二妹掉河里被水冲走了。


  当晚家里炖了一锅肉。


  可我知道。


  大荒之年没有雨水。


  村里那条小河,早就干了。


  可我不敢去问我娘。


  因为我知道,全村的女娃娃都是这样一个个不见的。


  我问多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5


  村长觉得我娘说得很有道理。


  他指挥着村里人,想再度将我扔进山涧换鹿。


  却有眼尖的人发现,


  我肚子大得像箩。


  村里唯一的一位老人,村长的爹沉吟片刻。


  他说我怀了山神的孩子。


  如今我是山神娘娘了。


  这话将村里人蠢蠢欲动的想法压了下去。


  他们给我换了件干净衣裳,请进了祭台后的破庙里。


  我浑身瘫软坐不起来。


  他们用麻绳将我捆在了椅子上。


  破庙年久失修,四处透风。


  好处是没有蛇虫鼠蚁。


  ——因为早被人吃光了。


  村长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柱劣质香,像模像样地插在缺了口的香灰碗里。


  他带着村人朝我拜了拜,我便成了有求必应的山神娘娘。


  他们求我给他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却忘记了,拜娘娘也是要供品的。


  不过,总会有脑子灵光的人。


  比如说。


  村长的儿子。


  我被请进破庙的那晚,他带了碗温热的米汤过来。


  一口口喂进我的嘴里。


  而后向我祈求。


  「山神娘娘,求你给我指条能抓到畜牲的明路。」


  他想娶她的小表妹,可表妹说,要让娘家美美地吃上一顿肉才肯嫁。


  我望着眼前这个从前叫我喜鹊,如今却只肯喊我娘娘的男子。


  心里一阵刺痛。


  肚子里那个小的踢了我几脚。


  我开了口。


  我告诉他。


  有个地方藏满了粟米。


  如果他能去取。


  全村都能度过这个难关。


  不过,走这一遭将会九死一生。


  他听后,直摇头。


  「我不能出事,我爹老了,过两年,我还得接我爹的班当村长呢。」


  我叹口气。


  「如果村里人都饿死了,你还怎么当这个村长。」


  他思忖片刻。


  「荒年总会过去的……」


  他又低声嘀咕一句,「我家又不缺粟米,缺的是肉。」


  他说得没错。


  全村的粮食都在村长家的粮仓里存着。


  不管别人会不会饿死。


  反正村长家的人是饿不死。


  他不要粮,他只想要肉。


  我是山神娘娘。


  我得成全他。


  6


  村长儿子失踪了。


  他从当初推我入山涧的地方跳了下去。


  除了我,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村里的人疯了一样地找。


  可却没人有勇气去崖底看一看。


  三天后,村长媳妇第七次哭得背过气去的时候。


  她儿子回来了。


  他带回一头伤重的母狼和一窝小狼。


  全村沸腾了。


  他却默默地跟他娘要了一碗干饭。


  到破庙里来给我还愿。


  因为我告诉他。


  事成之后,我不要肉。


  我只要干饭。


  那天傍晚。


  全村的人围在祭台旁看村长家杀狼。


  狼崽子一共有七只,将将会走路。


  村长当着母狼的面,一只只剥了它们的皮,放了它们的血。


  母狼仰天哀嚎,眼里流着泪给村长跪下了。


  我心里酸楚得要命。


  再看那些村民,一个个神情麻木,只顾着吸溜快要流出来的口水。


  杀完七只小狼,村长回首给了母狼一刀,抹在了脖子上。


  母狼拼尽全力,一口咬在了村长的脚筋上。


  到死也没松口。


  ……


  那天晚上,村长媳妇用狼血兑着粟米,熬了老大一锅糊糊。


  全村的人都吃上了血糊糊。


  当晚,小表妹跟娘家吃了顿狼肉,住进了村长家。


  天边的乌鸦久久不肯散去。


  可各家各户却早早关了门。


  寂静的夜里,男女欢合的声音不停钻到我耳朵里来。


  在这成片的喧嚣中。


  我却听到了小表妹高高低低的哭声。


  那哭声嘤嘤了一夜,中间夹着村长儿子的咒骂声。


  我在哭声中美美地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


  破庙中寒风萧瑟。


  肚子又大了一圈。


  这时,我娘抱着弟弟,带着我爹来了。


  她手里拿着半块饼子,递到我嘴边。


  我刚要吃。


  她却给拿远了。


  娘一脸谗笑地问我。


  「喜鹊,你给你爹指条明路,上哪儿能打到猎物?你弟再不吃肉,就要饿死了!」


  娘捏了捏弟弟柴火棍似的胳膊。


  想让我心疼心疼。


  我心疼什么呢?


  他虽然瘦,可还有手有脚有命活。


  我的二妹三妹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而我,虽然活着,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话我只是想了想。


  我不能说出口。


  我告诉我娘。


  有个藏着粟米的地方,如果爹去取了,全村都能活。


  可我爹娘不肯。


  他们吃了人肉鹿肉喝了狼血糊糊。


  他们不再想吃米面了。


  于是,那天夜里。


  我爹跳了崖。


  我娘没像村长媳妇找儿子一样着急。


  她平心静气地等。


  七天后。


  我娘把我爹等回来了。


  爹活着,身后拖着个用树枝子扎好的大笼子。


  他没村长儿子那么幸运。


  他断了一条腿。


  是一点点爬回来的。


  爹爬到祭台时神情已经恍惚。


  全村人都围过来。


  我娘灌了他一碗水。


  忙着问他。


  「猎物呢,打到猎物了么?」


  我爹指指身后的树笼。


  村长率先走过去。


  顺着笼子缝儿往里看了一眼。


  他突然惊呼一声,那条被狼咬断筋的瘸腿一歪。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