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讨厌《死亡笔记》的男主夜神月?
因为他是《死亡笔记》中罕见的、几乎毫无神性的角色。
什么是神性?我认为本质上是一种漠然、纯粹又通透的心灵力量,能够在抽象审美或者具体目的上超脱权衡,超脱社会性。
它当然可以外显为漠视、利用和践踏他人,但首先要漠视自己,用日本文化来描述就是“极道”,用禅语表达就是“无我无众生”——起码在自己要坚持的事上无我无众生。
这种特质并不受善恶立场影响,比如蝙蝠侠有神性,小丑也有神性,他们都能做到在需要的时候以身入局,割肉饲虎,就自有其神格在。
《死亡笔记》这部作品是现世背景下人类与超自然能力博弈,过程够曲折,冲突够极端,情节张力也强,本身也在分镜、情节、台词和配乐(动漫版)中大量化用宗教元素,很多角色都展现过神性。
——L,M,N,夜神总一郎,相泽周市,电视台录像带事件中公开名字说基拉错了的电视台主持人,又怂又不显眼又爱贫嘴听见自己可能会被杀慌得不行但还是决定上电视台为抓火口布局的马自达桃太,神性在他们身上闪耀。
——魅上照怀抱朴素正义感,小时候没有《死亡笔记》这种力量依然挺身而出保护弱小,团结同学,被扒光了在教室里拍裸照,既不屈服也不报复社会,而是继续努力学习直到考上检察官挥舞法律武器,最终献身于他幻想中的理想国;弥海砂从头到尾漠视自己,漠视死神,漠视他人,漠视法律和生命飞蛾扑火,只为了接近爱情,这种殉道者式的热情和通透当然也是一种神性,夜神月就是她的应许之地。
可是夜神月没有这种神性。
他当然有正义感和道德观,可是真达到了“基拉”这种地步么?——魅上照在为了别人出头被孤立被殴打时,月君在嫌弃这个世界无聊,那会他们俩可都没有《死亡笔记》。
他当然有初心,虽然幼稚,可谁都不能说有多坏,可是这个初心保持了多久?——假L挑衅了几句他有罪,他为了好胜,为了彰显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神”存在,他动手杀了和他同样站在罪恶对立面的大侦探。
他当然够坚忍,但又热衷于穷寇必追杀人诛心,全无政治家的自觉,只有孩子气的好胜和显摆——杀南宫直美,他一定要留几秒钟给对方绝望;杀L,他一定要露出一个微笑;对决N,他一定要提前宣告胜利,让对方带着遗憾去冥界。
他当然有格调,对事业有过洁癖,可是底线非常灵活,比如前期第二奇乐寄来录像带威胁政治家,并通过政治家施压警界时,他说这实在不像话——然而第一反应也不过就是放任:“等他逼出来L,我再杀了他”;比如后期有电视台主持人借他的名号成立宗教,试图建立金融系统时,他恶心觉得这样反而会背离群众——可是当他遇到困难,立刻想到的就是通过这个人发动群众,冲击SPK大楼。
行为也好,审美也好,事业也好,道义也好,夜神月其实从无定性,不断摇摆。
他高高在上时就讲究,情况危急时就不择手段,被人顺从就膨胀,受冒犯就愤怒,一边要当理想主义哲人王,一边做着惜身怕死小次郎,智力和行动力固然非同凡响,然而精神和人格其实尚未健全,L说他是幼稚自大狂,皮囊之下全是“我”,全是妄,还谈什么无我无众生,又怎么成为神呢?
可是这样一个人偏偏窃取了神的权能,偏偏一直在扮演神,形象就好像是:
而观众作为全知视角,还能怎么办?只能时时刻刻处于这种凌乱状态:
不过,我对他的厌恶也不彻底。
动画漫画,两种不一样的结局处理。动画更有美学氛围,更体面;漫画更真实,更符合一直以来夜神月的人物塑造。我谈不上更喜欢哪种,但无论哪种,当夜神月落幕时,我还是忍不住为他心痛。
因为夜神月也是有过神性的。
那时他放弃了笔记所有权,那时他是所谓“白月”。他蒙受“不白之冤”;他自己、他女朋友、他父亲都被监禁;父子亲情被L利用来考验他;回归自由身之后被迫带上手铐,还要动不动被L言语敲打试探,在他当时失忆视角下何等委屈?何等高压?但他不爽了就一拳砸到龙崎脸上,然后冷静下来继续打字工作,为追踪基拉以身犯险,真诚、纯粹、充满力量。
《死亡笔记》这段失忆设计可谓绝妙。因为它不仅向我们揭露了月没有笔记时有机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还隐晦地传达了一条暗线。
夜神月和基拉,和卡密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弥海砂、魅上照、高田清美,这些曾经用笔记制裁的人,能力或有大小,初心或有高低,但都是发自内心认同基拉,都是在人身安全没有收到威胁,思想没有被控制时做出的自主判断。
唯独只有夜神月,在真空环境下,他怎么都无法认同基拉,怎么都无法代入这种行为,反而是笔记和死神扭曲了他,撕裂了他,压垮了他,在他尚未健全时就用绝对权力毒害了他,让他变得轻浮癫狂,自尊自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个人都是生而为神的。当你试图在神话和文艺作品中创造和描写一个神,你会发现你提炼出的很多特制都和“小孩子”、和“童年”有共性。
纯真、纯粹、纯无聊拿放大镜照蚂蚁窝烧着玩,可以称为卡密三要素。纯真就是无知,纯粹就是无惧,纯无聊就是无情,只有神才能无知无惧无情。
如果神有了太多社会性和权衡行为,在我看来无论加多少头衔和BUFF,都只是有法力和魔法的人。而成长这个淘染过程就是神性丢失和再寻找的过程,夜神月太早称神,反而永远失去了成为神的可能,到最后身边一个个人都在这场智斗中精神飞升过,他反而露出了小丑本相。
因为《死亡笔记》把他精神人格的成长钉死在了高中那年。
如果夜神月能再过两年、更像他父亲时捡到《死亡笔记》会怎样?那可能琉克会不得不把笔记收回去寻找下一个乐子。
如果夜神月进入警界,更深刻地参与了社会实践,更尖锐地被黑暗刺伤和陷害时捡到了《死亡笔记》会怎样?那可能一个行动力更强更癫狂的魅上就诞生了。
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叫人惋惜。
《死亡笔记》受限于受众、篇幅和主题收束的需要,有些东西没能展开,有些东西如今看来颇为幼稚,有些东西描写地过于简单,这都很正常。唯独对夜神月的刻画,他的降智与堕落,他的丑陋和美好,从登场到退场都把得很稳,叫人浮想联翩。
听我说,月,基拉是邪恶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我最近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邪恶的是杀死人的力量,而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是不幸的——夜神总一郎
夜神先生说得没错,如果基拉是个普通人,让他得到了这种力量,实在是太不幸了——L
月捡到笔记这种事,是幸运还是不幸,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只是一般来说,和死神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变得不幸哦——琉克
三个。三个对夜神月人生最重要的人物在总一郎过度疲劳住院那集中次第登场,都从自己的角度对死亡笔记做出箴言,而夜神月怎么说呢?
对于捡到了杀人笔记这件事,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不幸。琉克,这会能让你有不同体验哦。
多么轻佻,多么戏谑,多么自大。不晓得介时父亲故去,妹妹疯癫,母亲注视着骨灰盒哭泣颤抖,自己濒临败亡之际,会不会想起对答如流的这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