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平平淡淡的虐文?
驸马走的那一日,我抱着幼子在风雪里送他。
北方偏远小镇里,大雪纷飞,柴房里他早早劈了一屋子柴。
院内鸡舍牛羊他也早已备好。
那个冬天过去,他没回来。
我知道,他可能回不来了。
他喜欢的人一直不是我。
一
我是景国二公主,景雪,驸马是景国鲜衣怒马,最最英俊的少年将军,裴怀。
那日裴家军班师回朝的庆功宴上,我一眼注意到了他,裴将军最小的儿子,裴怀。
别人都在推杯换盏,沉醉歌舞,他却昂然端坐,一瞬间我们目光对视,我尴尬脸红,他冲我温柔的笑,那笑,温润如月。
我对他一见倾心,父皇看出我的心思,亲自为我们赐婚。
我欢喜不已,觉得自己是景国,最最幸福的小公主。
可是婚后,裴怀对我很冷漠,我百般讨好而不得时,才发现,他可能有喜欢的人了。
他书房中,有一副女子画像,侧脸,簪了一朵木兰花,清丽无双。
我难过,也很自责。
难过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自责,自己一个念头,可能葬送了别人一生的幸福。
所以那日,我推开书房的门去找他,告诉他,如果有喜欢的人,可以迎进来,我不会为难她,父皇也不会为难,一切我来承担。
裴怀看着我,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可随即,他摇了摇头。
我不解,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有喜欢的人,还是喜欢的人娶不了。
他没给我答案,之后,他从书房搬了回来,我也没有再问。
我们相敬如宾,谈不上感情多好,但他对我,终于不是冷漠。
他会给我描眉,也会在下朝时,给我买我最爱的栗子糕。
我的皇弟,景泰,才十岁,却早慧,他说,驸马对我真好。
是啊,比起父皇对我母妃,不闻不问,心中只记挂着早逝的皇后,驸马对我确实极好。
我应该满足,我想,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那也不错。
可惜终归天不遂人愿。
一年后,我父皇病重,我那个自小离宫,我脑海中身影已然模糊的嫡长姐,起兵叛乱了。
二
先皇后,巫瑶,出身巫族世家,皎皎若尘,翩若仙子,据说父皇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不顾族老及朝臣反对,执意将其娶进了宫。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一对璧人,父皇后宫只有她一个人,宠爱非常。
一年后,我的嫡长姐出生,父皇为其娶名,景昭,昭昭我心,日月可鉴。
先皇后入宫后,对谁都淡淡的,好似什么也不在乎,但却乐善好施,利用巫术,为民解忧,祈雨、祛病,颇受百姓爱戴。
渐渐的,她在百姓心中的威望,盖过了父皇。
父皇心有不忿,却不明着表现出来,朝堂上,参皇后无子,于社稷有罪的奏章,一份接一份,雪花似的落下来。
那晚,父皇在皇后寝宫,见到的依然是那张冷漠,清冷若尘的脸。
皇后抱着我已经四岁的嫡长姐,拿拨浪鼓逗她,对父皇说的话却冷若冰霜,依然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她说,“随你,我只要昭儿”。
随后,父皇大选六宫,说是大选,其实也只有我母妃一人入了后宫。
丞相家的独女,江彩屏,在他还是太子时,就对他倾慕不已,不惜多年不嫁,苦等良人来。
终归,我母妃等到了,哪怕谁都能看出来,帝后冷战,她也只是个棋子。
次年,我便出生了。
我出生那日,下了好大的雪,母妃胎位不正,足足疼了两天两夜才把我生下来。
可父皇直到第二日才姗姗来迟,嫡长姐病了,发热咳嗽,来势汹汹,他在床前守了两天两夜,眉眼皆是倦怠之色。
母妃央他给我取个名字,他看着窗外漫天飞雪,不知在想什么,而后缓缓吐出两个字,景雪。
母后抱着我襁褓的手,指间逐渐泛白。
任谁都看出来,他给我取名的随便,跟嫡长姐完全不能比。
大人的恩恩怨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开始的时候,嫡长姐待我很好的。
我三岁,嫡长姐八岁,她会在手上变出漂亮的蝴蝶给我玩,她很厉害,我很羡慕。
嫡长姐,跟她的母后一样漂亮,清冷出尘的脸上,满是波澜不惊的神情,一袭月白长裙,难掩绝色风姿。
我六岁,嫡长姐十一岁,那时,她已经能轻而易举将烈马降服,身姿矫健,父皇夸她,有他当年风采。
我八岁,嫡长姐十三岁,那一年,她经常带我出宫去玩,宫外的栗子糕,比宫里的,好吃多了。
我时常想,如果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年,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时光不能倒流。
我九岁,嫡长姐十四岁那年,父皇以巫族蛊惑人心,蓄意谋反为由,下令剿灭巫族。
嫡长姐的母后,于烈火中自焚,化作满天飞蝶,消散于天地间。
父皇下诏,巫族女子,以蛊术迷他心智,令他昏聩多年,巫族之人,修行邪术,其心可诛,今下令追杀巫族,下罪己诏,还世间太平。
我知道父皇在撒谎,皇后于烈火中自焚那一晚,我分明看他哭的不能自抑。
我担心嫡长姐,偷偷跑去看她,却看见她把剑指向父皇咽喉,满脸倔强,一身月白长袍,清冷如月。
她说,“儿臣现在杀不了你,但终有一日,儿臣会回来,堂堂正正,颠覆你的王朝。”
而后,她骑一匹红棕烈马,墨发飞扬,消失在了城墙之外,烈马飞奔,掀起一片尘埃。
彼时,我的皇弟三岁,我比他景泰,整整大了六岁。
嫡长姐离宫后,一向疼爱她的,我的皇祖母,对着我父皇,老泪众横,青筋暴起,“那是你唯一的嫡女啊,唯一的嫡女…”。
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宫,搬去了寺庙休养,从此不理红尘事。
我的父皇,不知是受到了刺激,还是刻意忘记。
总是对着我喊,“昭昭,父皇在,别怕。”
他把我,当成了嫡长姐。
看着他两鬓斑白,满脸皱纹的样子,我没有点破,只顺着答。
“父皇,昭昭在。”
三
这些年,父皇愈来愈昏聩,苛捐杂税,朝堂奸臣当道,百姓怨声载道,想反他的人不在少数。
景昭的军队势如破竹,裴家军逐渐抵挡不住。
肉体凡胎,岂能与,可呼风唤雨的巫族之人相比?
或许,这也是父皇忌惮之处。
巫族本该灭族,我不知道景昭使了什么办法,让巫族重现于世。
随着主帅被生擒,裴家军士气低落,景昭一举攻下了皇城,改国号为大昭,她成为大昭国,第一位女皇帝。
父皇被软禁,就在当年先皇后自尽的宫殿,我的母妃,为护景泰,饮下毒酒,自尽身亡。
景泰没见过景昭,她离宫那年,景泰刚好出生,自然也对那些恩恩怨怨,一概不知。
挣扎之间,景泰喝下巫族之人递来的药汤,将一切,忘了个干净,景昭封他,皇太弟,景昭死后,由他继承大昭国的皇位,与父皇的景国,再无干系。
裴老将军,我的公公,负隅顽抗,不肯臣服,于大狱中痛骂,景昭狼子野心,与当日先皇后如出一辙,巫族之人,霍乱天下,当日预言不虚,他诅咒景昭,不得好死,而死触柱而亡,为覆灭的景国殉葬。
景昭大怒,将裴家上下百口人押入了大狱,其中,包括已嫁入裴家的我。
彼时,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我抱着裴怀,泪水潸然落下,为我的母妃,为我未出世的孩儿,以及,我脑海中那个早已逝去,浅浅对我笑,问我要不要随她出宫去吃栗子糕的嫡长姐。
裴怀依旧是温柔的眉眼注视着我,深情款款,他跟我说,“阿雪,我不会让你和孩儿有事的。”
可我一直知道,他那双眼睛里,只有对妻子的责任,没有对爱人的情意。
裴怀求见景昭,去了三天。
三天后,牢房的门被打开,裴怀一身灰色长裘,华贵无比,与牢房中灰头土脸的裴家人形成鲜明对比。
他抱起我,面无表情,用长裘裹住我的身体,温暖无比,我倚在他怀里,努力想忽视鼻尖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味,那是皇帝才能用的香。
裴家最终,除了我跟裴怀,全族流放。
裴老将军死前那番言行,已在京城传的满城风雨,狠狠打了景昭作为天子的脸,不处置裴家,难立帝王的威严,放了我跟裴怀,已是格外开恩。
回到空荡荡的裴府,他待我,仍如往常一般,我们都默契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心一意期盼孩子的降生,我也不敢问,景昭到底为什么会放过我们?裴怀究竟答应了她什么,要几次三番宣他入宫。
随着我的肚子慢慢大起来,他经常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听到孩子动作,他很高兴,笑的开怀。
他买了许多诗词歌赋,闲暇就读给我们孩儿听。
裴怀,他其实不喜欢舞刀弄枪,但出生将门世家,裴老将军逼着他学。
他说,幼时他捡了一只花狸猫,很是可爱,将其带在身边,但裴老将军知道了,派人将那猫溺死了。
裴老将军跟他说,良善,护不住心爱之物,战场上,良善更会害了身边之人,身为将门中人,他必须强大起来。因此,他不得不遂了裴老将军心意。
他希望我们的孩子,远离战场,平安顺遂的过一生。
他说,“阿雪,我爹殉国,是遵他心中之愿,他戎马一生,最大的心愿是护景国平安,如今景国没了,他心死了。”
“可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要背负那么多,就像平凡人一样,陪着我们的孩子过完一生,好吗?”
“阿雪,我知你担心景泰殿下,如今我们都在京城,他虽不记得我们,但…陛下既已立他为皇太弟,便不会伤他。”
“我们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好不好?”
看着他目光灼灼的眼神,我摸着肚子,感受腹中孩儿的气息,缓缓,点了点头。
四
八月十五这日,巫族按照旧规,会举族去山上进行祈福仪式,祈求上天,赐福于民,消病消灾。可是多年前,巫族被人诬陷,百姓纷纷唾骂,无一人感念巫族恩情。
所以景昭重振巫族,成为大昭皇帝后,废了这一旧制,改为,率领群臣,去天目山围猎。
裴怀如今作为御林军统领,自然要随侍左右。
彼时,我已怀孕七个月,肚子大的走路都困难,自然不能随行。
那日天朗气清,是难得的好天气,可我心中,却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裴怀走后不久,下人捧上来一个盒子,盒子里头,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我脑袋轰的一声,昔日,母妃新得这玉,我向她讨要,母妃不给,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跟我说,待我腹中胎儿出生,她再送我作为贺礼。
可如今…
我慌忙接过盒子,将盒子翻个底朝天,发现一个暗格。
暗格纸条写:欲解心中困惑,往城楼一叙。
景昭究竟为什么会放过我跟裴怀?母妃,母妃究竟为何甘愿喝下那杯毒酒,真的是景昭以景泰相逼吗?
怀着心中的疑惑,我忐忑坐上了去城楼的马车,下人将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我挑开车帘,一蓝一银白,两道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蓝色那道身影,正是裴怀,那身衣服是我帮他选的,早上送他出门,他还在我额前轻轻留下一吻。
银白那道身影…我呼吸一窒,正是景昭,我那个风华绝代的嫡长姐,一身骑装,也难掩绝色风姿,更显英姿飒爽。
禁卫军早已前往天目山安营扎寨,为何他俩要单独避开人群。
我脑袋轰的一声。
只因我看见,他俩骑着马,一左一右,全无君臣之分,言笑晏晏,笑的开怀。
裴怀望向景昭的眼神,浓烈而明媚,那是父皇望向先皇后才有的神情。
一瞬间,我想通了许多事。
我慌忙拉下车帘,捂住胸口,心痛的无法呼吸。
回到裴府,我踉踉跄跄,不慎摔倒,丫鬟仆人忙做一团。
我早产了。
痛了一天一夜,产下一个死胎。
五
那胎儿浑身青紫,断不是我摔倒难产之因。
我逼问大夫,方从大夫口中得知,此前我竟服用了大量五行草。
五行草,孕妇食之,可使胎儿,胎死腹中,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此番早产,那淤青未消,才引起我的怀疑。
待心中猜想得到证实,我哑然苦笑,指甲狠狠陷进皮肉里。
如今想害我,害我的孩儿,不想让我好过的人,除了那御座上的人,还能有谁?
我的母妃,害了她的母后,她怨恨母妃,怨恨父皇。回京夺位,报复父皇,逼我母妃自尽,都是为她母后报仇。
唇亡齿寒,又岂会放过我与景泰。
当年,以蛊术迷了父皇心智的人,不是先皇后巫瑶,而是我的母妃,江彩屏。
母妃入宫,起于陛下和先皇后不和冷战,入宫后,父皇对她基本不上心。她痴心苦恋父皇多年,虽得偿所愿,却是这么个结果,心有不甘。
托了祖父寻来情蛊,亲手喂父皇服下。
那日,我藏在母妃寝宫,误打误撞目睹了这一经过。
起先我并不知那是何物。
随后,父皇对母妃逐渐上心,甚至盖过了皇后巫瑶。
可皇后依然是那副,淡然如菊的样子,不在乎恩宠,不争不抢,整日忙着赠衣施药,造福百姓。
坊间传言,巫族祸国,终有一日将覆灭景国。
父皇听信谣言,发兵,追杀巫族,将皇后巫瑶囚在凤鸾殿。
在此之前,巫族避世不出,不问世间事,父皇重伤,巫瑶救了他,他才误打误撞得知巫族隐居之地。
那晚,他满眼血丝,说,一切皆因皇后给他种下了情蛊,才令他对她情深不能自抑,执意娶她入宫,多亏我的母妃,找了方士,解了情蛊,这才幡然悔悟。
皇后巫瑶不辩一语,当晚,葬身火海。
我这才想通了一切。
景昭,她定是查清楚了这一切。
如今,如今,景昭杀了母妃不够,还要害了我的孩儿。
我抱着我的孩子,满脸泪水,头发散乱,像个疯子。
裴怀匆匆赶回来,见到的就是我这癫狂之相。
他满脸哀恸,将我拥入怀中,喃喃低语,“阿雪,别怕,我回来了。”
我推开他,猩红着双眼说,“是景昭,景昭害了我的孩子。”
“阿雪,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阿昭她不会…”。
“阿昭…阿昭…哈哈哈哈”。
我笑的满脸泪水,裴怀手足无措的跟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阿雪,你冷静。”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裴怀喜欢的人…是景昭,我的嫡长姐,他们,是旧相识…
那日摇头,是因为,他娶不了心爱之人。
所以只能,浑浑噩噩,无可奈何,与我共度一生。
可现在,景昭回来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二人近在咫尺。
我将裴怀赶了出去,我现在,实在是不想看到他。
六
先皇后身死,景昭一匹红棕烈马消失在城楼之外时,我曾闯入母妃寝宫,质问她为何这么做,皇后和嫡长姐,明明对我们都很好。
母后微微诧异,却并不慌乱,我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掀出什么大风浪。
她拽住我的手腕,跟我说,“阿雪,你要保守秘密,除非你想祖父一家,还有你弟弟,因为你乱说话,死于非命。”
我可耻的退缩了,苟活这么多年。
她还哀戚地跟我说,“阿雪,你以后就明白了。你看到了,情蛊留得住人,绑不住心,巫瑶死了,你父皇一样很伤心。”
“…可我,只要人在这里,就很满足了。”
我给裴怀,也下了情蛊。
就在我闯进他书房,要他纳心上人入府那一天。
所以此后他百般对我好,唯独眼底没有情意,皆是由于情蛊。
我蜷缩在床上,无力的抱住自己。
父皇对我好,是把我当成了景昭;逼死我母妃的人,是景昭;令我弟弟,景泰失忆,困在皇宫,此后不知会如何的人,还是景昭;裴怀对我好,是因为情蛊,他爱的人是景昭。
…景昭,你为什么要回来。
我躲了裴怀半年,这半年,景昭流水一样的补品送到裴家,我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裴怀不怎么入宫了,他整日想办法讨好我,我都闭门不见。
我把我们的孩儿,埋在裴府,抱着他的灵牌,一直陪着他。
直到半年后,春暖花开,我推开了房门,看到了胡子拉碴的裴怀。
一见到我,裴怀急不可耐凑过来,跟我解释。
他最开始心仪之人的确是景昭,那时他并不知道她身份,一望无际的冰原,他行军走散,景昭救了他。
为报救命之恩,他应景昭一件事。
我问他,是什么事。
他摇头,面露痛苦之色,“阿雪,我现在真的不能告诉你。”
我苦笑,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临行前,我替裴怀,解了情蛊。
最后,我去见了江暮,我的舅舅。
那日的信,是他送来的。
母妃全族已被流放,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回来的。
他跟我说,“景昭迟早会杀了景泰,她现在封景泰做皇太弟,不过是抚慰景国民民心,待真正大权在握,景泰难逃一死,她岂会留着杀母仇人的儿女”。
他说,“景雪,你也是景帝血脉,不要沉浸于儿女情长,景昭能做的,你也可以”。
“我打听过了,景帝没死,他被景昭囚禁,生不如死,你不想救你的父皇,救你皇弟吗”?
“狡兔死,走狗烹。不是你想过安稳日子,不计较一切,她就会如你愿的”。
我答应了他,反正我现在孑然一身,不如为自己拼一把。
七
我和江暮,打着“诛叛贼,救景帝”的旗号,在辽东起兵。
景昭她再厉害,终究是巫族之女。
多年前那道圣旨,轻而易举给巫族判了罪,巫族在世人眼里,早已如同鬼魅一般可怖。
何况她得位不正。
无论朝野,还是民间,反对她的人不再少数,这也是她为何一上位,就要立景泰为皇太弟的原因。
我作为景帝皇女,一呼百应,投靠的官员、将领,不在少数。
没有裴家军镇守,我们的军队一路势如破竹,从辽东打到皇城,到了天子脚下,遇到了巫族之人。
他们合力,阵前布阵,放出漫天飞蝶,一如先皇后死的那日,我看见那些飞蝶化作火光向将士们飞来,他们一片哀嚎,痛苦不堪。
我想阻止,却无能为力。
江暮语气森然的对那巫族之人说,“巫族之力,终有力竭的时候,你们挡得了一次,还能挡得了第二次吗?”
我不解,带来的大军已尽数在此,哪还有第二支军队。
可很快,江暮解了我的疑惑,我看见他点燃了狼烟,瞬间,喊杀声从四面八方迎面而来。
…那是,东瀛的军队。
我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也没想到,江暮他为了推翻景昭,竟与东瀛合作。
景历十五年,景国大旱,农民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东瀛趁机,抢占江北三省,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是景国百姓公敌。
最终,是裴老将军带领裴家军,以失去二子,裴家军折损过半的惨痛代价,才将东瀛赶回老家。
可如今,江暮,我的舅舅,竟引狼入室。
“舅舅,你怎可…”,我咬牙切齿,江暮却淡淡挥手打断了我。
“景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那一刻,我终于看到了他眼中的狼子野心。
我呵斥军队,让他们退兵,可是没人听我的,我这个主帅,形同虚设,狼狈不堪。
巫族人少,江暮这边人多势众,巫力耗尽,渐渐不敌。
危急时刻,景昭一匹红棕烈马出现在了皇城前,银白铠甲,坚毅的脸,威风凌凌。
“江暮,你终于出现了”。
“哼,景昭,当初,就应该连你一起除掉,我是真没想到,你一个女娃娃,竟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我犹在揣测这句话的意思,一支羽箭穿风而来,正中江暮右肩,我听见景昭不带感情的冰冷话语,“可惜,你再也没机会了”。
昏迷之前,我看见裴怀兄长,旁边是裴怀,率领裴家军,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一片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八
醒来,是在裴府的房间里。
江暮,那日兵败,于阵前,自刎而死。
裴怀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形容憔悴。
我不解,我明明已经给他解了情蛊。
“我不是给你解了情蛊了吗?”我嘶哑着嗓音开口,裴怀一脸困惑。
“景雪,你还真的是,跟你母妃一样单纯”。
景昭挑开帘子进来,一身帝王常服,墨发由发冠绾着,简单却不失威严,依旧是记忆中,那个光彩照人的样子。
“这世上哪有情蛊这种东西?若是真有…”,景昭挑眉,“你以为我母后身为巫族之人,会看不出来吗?”
“那一切都是父皇自导自演,目的就是除掉巫族,我母后,你母妃,他谁都不爱,只爱他自己罢了”,景昭苦笑。
我这才知事情来龙去脉。
最开始,是江暮勾结东瀛,被先皇后发现。
先皇后告知父皇,反被江暮倒打一耙,放出市井流言,“巫族祸国,终将颠覆景国”。
父皇本就对,先皇后在臣民中的威望越过他而不忿,自然对此言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江暮诓骗我母妃,情蛊,可系人心。
我母妃信了,反被江暮抓住把柄,胁迫她将宫中大小事务尽数告知。
那药,什么效力都没有。
我嘴唇发白,所以,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我的舅舅…
那我的孩儿…自然也是他害的。
我再也支不住,瘫软在床榻上,裴怀一把抱住我。
“所以,你颠覆景国,囚禁父皇,都是为了钓江暮出来?”我犹豫问道。
景昭哂笑,目光幽然,“自然不是,我是真心,要颠覆这皇朝的,也是真心,要折磨父皇的。”
“那裴家呢?那日,裴老将军不是被你逼的撞柱而亡了吗?裴家上下,不是已经都被你流放了吗?”
“裴老将军忠肝义胆,一生为景国,景国灭,他追随而去,是为全自己的义,我不拦他。但裴家军,自建立以来,守的是百姓,不单是景国。我答应裴家,会让他们亲手灭掉东瀛,为裴家二子报仇,还百姓一片太平。”
“…至于你母妃,她自觉对不起我母后,有愧于国,将一切和盘托出,便自尽了…我本以为你母妃蠢,却不想你跟她一样。”
景昭微眯着眼。
江暮勾结东瀛,他本就是东瀛之女所出,多年筹谋,蒙蔽父皇,将朝政牢牢握在手里,景昭登基为帝,江家流放,是为钓出江暮背后所有势力,一网打尽,他被东瀛救走,准备殊死一搏。
却没想到,临走拉了个垫背的,也就是我。
利用我景帝的血脉之身,煽动朝臣将领,最终令大昭损失惨重。
最后,景昭跟裴怀说,“裴怀,带她走吧,朕容不下她了,别让朕再见到你们二人。”
九
我跟裴怀离开了皇城。
临走之际,我又见了景昭,我的嫡长姐一面,我跟她说,小时候她带我吃的那家栗子糕,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我一直很怀念。
“皇姐…给父皇一个痛快吧。”
她没有说话,耳边唯有风声穿堂过,我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
我和裴怀,来到了江北一个偏远的小镇。
自从裴家将东瀛举族歼灭,江北百姓终于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我们像寻常夫妻一样,种庄稼、打猎、养牲畜,日子没有在皇城富足,但我们二人都很满足。
我也不再追问,裴怀心中的人究竟是谁,他待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第二年,我又怀孕了,裴怀很欢喜。
文儿出生,我们又安稳的度过了两年平淡的时光。
这一天,裴怀刚从外边回来,无精打采,似有心事,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将文儿放在摇篮里,忙问他,“怎么了?”
“阿雪,景昭…她驾崩了。”
我一个踉跄,裴怀忙扶住我。
不可能,景昭她才多大,她才多大啊…
裴怀隐去眼里的神色,才缓缓开口,“巫族神通广大,却常年避世不出,是因为,巫族之人皆比常人寿命短,他们不想理会俗世纷争,空耗年华…”。
“她当年离宫前,被逼着服下了毒,这些年的命,全靠巫医吊着…”。
我没有问他是如何得知这些的,隐约记起一事。
“你之前说,应她一件事,是什么?”
裴怀迟疑了一下,“她死后,送她回,当年巫族埋骨之地,”也是我们相遇之地。
我沉默良久,北风呼啸,簌簌作响,“你会回来的吧。”
裴怀看着我,点了点头。
“好,你去吧。”
我听见自己说。
景泰番外
我第一次见景昭,她起兵叛乱,父皇重病在床。
她一身银白铠甲,浑身染血,与父皇相似的眉眼间,满是冷冽之色,我一眼猜出她的身份。
我素未谋面的皇长姐。
母妃见到她便癫狂的笑,“…景昭,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没能把你杀死。”
我心中一惊,呆楞的看着母妃。
景昭扯了扯她因为打仗而干裂的嘴角,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命大。”
景昭逼迫母妃说出当年之事来龙去脉,以我作为要挟。
母妃无奈,瘫软在地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我听了痛心疾首,“母妃,你糊涂啊…”。
江暮一向心术不正,他的话怎能全信。
最后,母妃饮下毒酒,嘴角血迹蜿蜒,我踉跄奔到她身边,她的眼神掠过我,“景昭,阿雪和阿泰,是你手足,放过他们…”。
景昭没有理会,而后,我被灌下药汤,失去意识。
…
大昭国的皇帝说,我是她选中的继承人,她封我皇太弟,我可以把她当姐姐。
皇姐待我极好,教我读书写字,为君之道。
我知道她在凤鸾殿囚了个人,她从不允许我靠近。
一次,我偷偷溜进去,看到床上有个老人,白发稀疏,瘦的皮包骨头,气若游丝,双目涣散,浑身散发恶臭,犹如鬼魅,看到我,他伸出白骨似的手向我招来,“…泰儿。”
我慌不择乱跑开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人。
皇姐,皇姐为什么要囚着他,如此折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心中压下这件事,没再多想,只是午夜梦回,总是能梦到那天的老人。
江暮叛乱平息后,朝中事务繁多,皇姐肉眼可见忙碌了起来。
一日,她从外面回来,在殿中枯坐许久,而后一碗浓黑汤汁送到了凤鸾殿。
我知道,皇姐放过他了。
春去秋来,又过了三年时间。
这三年,皇姐不知为何,苍老的厉害,最后一病不起,我暂代朝政。
最后,她把我叫到床前,憔悴的面容盯着我,似要把我看穿,“你不是早就恢复记忆了吗?”
我一怔,是,自从当日见过那老者,我脑海中便有画面不断闪放,我心中怀疑,瞒着她私下寻了巫医…
她强撑着身体坐起来,黑黢黢眼神望着我,问,“景泰,你现在是大昭国的太子,还是景国的太子”?
她统领下的大昭,远比父皇在世的景国,繁荣昌盛,政策开明,民风开化。巫族,不再单纯避世不出,他们经商行医,早已与寻常百姓,融为一体。
我颔首,“臣弟,大昭国太子。”
什么朝代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有明君在世。
景昭死后,我按她所愿一把火将她烧成灰,她不愿葬在帝王陵寝,我知她想回昔日巫族,可浩浩天下,如今无人知晓那地方在哪。
正当我一筹莫展,派出去寻找的人了无音讯之时,裴怀回到了皇城。
他带走了景昭骨灰,说是来了却故人之愿,以偿还恩情。
我没有多问,临走,裴怀告诉我,“如果我回不来了,代我照顾景雪。”
我直觉那地方凶险,想劝他,他却淡淡道,“承人一诺,当了则了,此后半生,方能无愧于心。”
而后,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中。
一年又一年,他没回来。
我去接我的皇姐,景雪回来。如今皇城,已经无人能伤她了。
她摇头拒绝了,说要在那里等裴怀回去。
红尘深处,等一场雪来,等一故人归。
景昭番外
十四岁那年,我离宫前,父皇跟前的吴公公端来一杯茶水,我一饮而尽。
我知道那是父皇的意思。
“巫族霍乱,必将倾覆景国。”
他轻信了那预言,自然也不会放过身有巫族血脉的我,哪怕我是他唯一的嫡长女。
母后火中自焚那一晚,凄厉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昭儿,走,离开皇宫,回巫族。”
皇宫我要离开,巫族要回,但既然父皇如此薄情寡义,终有一日,我定要让他所忌惮的预言成真,才不枉他一番算计。
跌跌撞撞,历经千难万险,路上刺杀一波又一波,是皇祖母派人护着我。
我终于按母后指示寻到了巫族圣女,巫月。
彼时,我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父皇那杯茶,目的就是让我成为废人,再无法反抗他。
当年追杀令下的突然,父皇甚至早已做好万全准备,他早已部署大量兵力,在巫族隐居之埋伏。
那个地方,除了巫族,只有他知道。
母后来不及以密法传信巫月,巫族被屠戮,巫月只来得及救走少数族人。
东躲西藏,巫族再不被容于世间。
巫月救了我,她说,可以让我恢复正常人,但巫族寿命本就短,如此一来,我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岁。
我算了一下,如今我十四岁,还有十一年时间,倒也够了。
我蛰伏在巫族,父皇越来越多疑,景国在他的统治下,朝堂百姓怨声载道,近年来,想反他的人不在少数。
我说服巫月,与其东躲西藏,不如放手一搏,灭了景国,才能为巫族洗刷冤屈,巫族方能堂堂正正立于世间。
我可以做到。
军中历练那几年,不少将领臣服于我。
本就不满朝中奸臣当道,许以高官厚禄,自然不少人愿意追随。
这些兵力,加上巫族之力,本就风雨飘摇的景国,自然可破。
我筹谋了多年。
唯一的变数,是裴怀。
那日,我回到巫族埋骨之地,祭奠亡灵。
山下刚好有瘟疫,我奉巫月的命,前去送药,不得不逗留。
巫族改不了救苦救难的死德行。
不巧,遇到了,重伤昏迷的裴怀。
真是有意思,母后当年,就是救了误闯入的父皇,才导致此后种种祸患。
我不欲理会,还想加把土把他埋了。
可他手腕上的黑金手环,让我认出,他是景国裴家的人。
裴老将军的儿子,个个有勇有谋,骁勇善战,若能拉拢他…
我救了他,可很快,我发现我错了。
此人,勇谋是有,但却偏安一隅,颇有些少年孩子气,似乎并不喜欢四处征战。
我寻由头想赶他下山,他不肯。
说此处寂寥荒凉,不放心我一个姑娘家在这,要带我一起走。
我气笑了。
此前我骗他说,我是孤女,父母皆命丧于此,我得守着他们,不能离开。
他动了恻隐之心,可很快,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慢慢变得炽烈。
我们一起救济村民,我配药,他煎药,倒成了我的一个帮手。
那日,我跪坐在门前琢磨药方,裴怀不知从何处折来一枝木兰花,簪在我发间,笑吟吟说,”配你正合适。”
晨光熹微,清冷的山风吹动他的发带,眉眼含笑,凛然少年气,无端令我觉得明媚而耀眼。
我想,母后当年,大概就是这样被父皇骗了吧。
他向我告白,我拒绝了他。
我说,我不喜欢皇城那些人三妻四妾。
他举手立誓,此生只一个妻子,没有妾,会护自己妻子一辈子。
真是跟我父皇当年说的话一样啊,但我不是母后,不会被他骗。
我开玩笑说,“裴怀,你要报救命之恩,也用不着以身相许。”
“这样吧,你应我一件事,待我死后,带我的骨灰到这里,我想跟我爹娘一起。”
当年离京,我把母后带到了这里,我想,她肯定也不喜皇城…
裴怀怔怔看着我,“你个小姑娘说什么死不死的,要拒绝我也犯不着找这个理由。”
我苦笑。
“你放心,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
裴家军班师回朝,他不得不回去了。
后来,景帝给他和景雪赐婚。
他又回到了那个村落,找到了我。
我一直守在那里,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踉跄跑到我面前,眼中满是希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浪迹天涯,我护你一辈子。”
我笑,怎么,还打算抗旨不遵,算是有点骨气。
我转身背对他,专心侍弄我的药草,“裴怀,我曾立誓,此生不会嫁于任何人…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你回去吧,别来这里找我了,找不到我了。”
他失魂落魄离去,我始终未转身,却失手剪断了一株药草。
时机终于成熟,父皇病重,朝堂一团乱麻,我起兵叛乱,有巫族相助,一切都很顺利。
阵前对峙,裴怀认出了我,满眼震惊,我一枪将他挑下马,从始至终没有给他半分眼神。
我将裴家全部下入大狱,准备下一盘大棋。
裴怀提出见我,他用剑指着我,眼中满是痛苦之色。
他父亲终归因我而死,为父报仇,自是应当。
我丝毫不惧,一寸一寸往他剑身靠近,字字逼问,“可是我下令逼你父亲自尽”?
“巫族无端遭受横祸,可是应当”?
“你也看到了,当日村落瘟疫横行,官府无一人出面,是巫族不忍百姓受难,才出手相助。”
“这天下,不能拥有一个贤明的君主吗?”
他执剑的手颤抖,我趁胜追击,“你的妻子,景雪,怀了你的孩子吧,你不是说,会护自己妻子一生吗?”
他的剑,终是垂落。
我留他在宫中三日,换,放他和景雪回裴府,连我也不知为何会那样做。
我说,“裴怀,如今这皇城,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我们执子对弈,我絮絮叨叨跟他说了好多事,我的计划,以及我将不久于人世。
他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我知道,余生他会对景雪很好,那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
我不久于人世,所以迫切的要帮大昭国选一位继承人,景雪和景泰是最好的选择。
大昭国刚立,景帝的血脉,反对之声总是少些,能少些纷争
想到儿时那个喜欢抓我衣角,要我带她出宫吃栗子糕的小姑娘,我摇了摇头,她性子软糯,担不起大位。
江彩屏的寝宫,我第一次见到景泰,他脱口而出,“母妃,你糊涂啊。”
我便知,他还算个明事理的人,还小,好好养养,长不歪。
景雪,有裴怀护着,也能安稳一生了。
那日,江彩屏要我不要动景泰他们,我此行目的是复仇。
他俩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动他们?老一辈的事情,何必牵连无辜。
八月十五那日,我接到线报,有人准备天目山弑君,这反对之声,我要一点一点拔除。
我事先安排好一切,跟裴怀慢悠悠的后边走。
却没想到,景雪看到这一幕,误会了,早产诞下一个死胎。
我心中愧疚,流水的补品送往裴府,暗中调查。
还没等我斟酌好,怎么告诉景雪这一切,她被江暮骗走了。
有了她,江暮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如虎添翼,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大昭国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景雪不能再待在皇城了,身为叛军主帅,我不能放过她。
我让裴怀暗中带她走,藏起来,别让我再见到他们。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裴怀。
决定送父皇死的那日,我去送他,看他从一个君主跌落尘埃,不能自理,我心中快意。
大雪天,雪花纷纷扬扬,透着窗户飘进来。
他伸出枯手想抓住什么。
什么也抓不住。
我听他喃喃自语,“遇到瑶儿那天,也是个下雪天…”。
呸,自作深情,其实最爱的人是他自己,是权势。
我死的那天,浑浑噩噩,仿佛又看见了山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墨发飞扬。
闭眼那一刻,我想起,曾开玩笑,为报救命之恩,要他应我一件事,送我的骨灰回当年巫族埋骨之地。
不知道他有没有当真。
还是别当真的好。
那地方可不好找,他能误打误撞闯进去一次,很难再找到第二次。
…罢了,来了也好,以他执拗的性子,了断这恩情,此后余生,他才能全心全意爱护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