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人会以为自杀是一种解脱?
莫泊桑写过一个故事。
主人公一生单调重复,常去的面包店老板都换过11个,但没有改过面包店招牌。
在一个又冷又潮湿的小屋按部就班工作了四十年。
他的生活没有过变故,也没有过生活插曲,平淡无奇,父母早已去世,有过几段恋情,但也仅仅是有过而已。
他的全部人生就在那间总贴着同一种墙纸的窄小昏暗的办公室里度过了。
跟往常普通的生活一样,主人公做完了他的工作,但这次他出门准备回家的时候被落日余晖晃了好一会。
于是他想在回家前先去外面随便转一会儿,然后再回家吃晚饭。
不过这种“随便转一会儿”兴致他每年也只有过四五次。
他用那老人特有的小碎步走着,眼中满含快乐,为无处不在的欢欣和空气的温暖而感到幸福。
主人公对幸福生活憧憬并没有随着他那四十年的压抑生活而消散,他会因为看到美好的事物而欢喜,会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
甚至破费在外面吃了顿大餐,没按照原本就只是“随便转一会儿”安排。
一份酸汁羊脚、一盘沙拉和几片芦笋。很久以来,这是他吃到的最好的一餐。他将小瓶装的波尔多上等葡萄酒洒了一些到布里奶酪上;饭后,他喝了一杯咖啡,这在他也是不常有的事,接着他又喝了一小杯上等白兰地。
吃完饭主人公非常快活,想趁这个“美好的夜晚”去森林入口处解闷放松。
在路上时他还哼着前女邻居唱过的爱情歌曲,一遍又一遍。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在炙热的星空下,有一条由情侣组成的马车长队无休无止的从他旁边经过。
主人公看到了“所有相依相偎的人们,所有被同样的期待、想法所陶醉的人们”,他慢慢散步到最后,感觉有点累了,便坐到一条长凳上。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妓女走到他跟前,挨到他坐了下来。
妓女搭讪邀请,主人公拒绝,反而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她在他面前立定,话音忽然变得嘶哑又凶恶:
“妈的,反正不是给自己找乐子。”
他用温柔的声音继续问道:
“那么,是什么让您不得不干这个?”
她嘟囔着:
“总得活下去呗,装什么傻呀!”
听到这个答案,他愣了好一会儿,又有其他女人又来到他身边,搭讪他,邀请他。
他开始后悔散步的决定,搞得心里别扭和慌乱。
他开始思考刚刚妓女的话,思考这些年的生活。
他那白胡子,他那秃脑门,四十年过去了,漫长而迅猛,空虚得仿佛一日葬礼。
什么也没留下,连个回忆都没有,甚至在父母去世后,连这份“不幸”也没有了。
他的房间没有声音,没有回忆,和他的人生一样,是死的、哑的。
可一想到不久后他就要回到他的卧房,孤独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每晚重复所有昨天的动作,睡醒后重复所有昨天甚至明天的工作,他就感到恐惧。
对家的恐惧,甚至超过他对工作了四十年如一日的又冷又潮湿小屋的恐惧。
他窥见了贫乏,他那无止境的、千篇一律的人生的贫乏:过去的贫乏,现在的贫乏,未来依旧蔓延的贫乏;最后的日子与最初的日子一模一样,他眼前一无所有,背后一无所有,四周一无所有,心中一无所有,到处,全都一无所有。
情侣们的车队一直在经过,他总能看到敞篷马车里两个默默相拥的身影,在他眼前出现又消失。
似乎觉得全人类此刻都沉醉在愉悦、欢乐和幸福中,排着队在他面前经过。只有他自己是孤独的,孤独地看着,绝对的孤独。明天他或许依旧孤独,始终孤独,孤独得就好像这世上再无人承受这份孤独。
他决定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觉得又有点累了,仿佛才刚刚完成一段长途旅行。他再次坐在了长凳上。
他又站起身,然后突然走在了森林的第一条小径,走进丛林,他想去草地上坐坐。
他听见在四周、头顶,到处都开始产生一种模糊的、广泛的、持续不断的吵闹,由不计其数的各种杂声组成,那低沉的噪音忽远忽近,那生命的悸动既茫然又剧烈。……好像一个巨人正在呼吸……
到了早晨,早已高高挂起的太阳,在森林里洒下了一层层光芒。
一对情侣走进了一条荒芜的小道,他们享受着清晨的风与鸟鸣,享受着年轻时光的朝气与恋情的欢欣。
这时,年轻女子向上望去,只见有个棕色的东西挂在树枝当中,随后,她发出了一声尖叫,瘫倒在男伴的怀里。
警卫很快被找来,他们解下了一个用背带上吊的老人。
有人作证,此人是前一天晚上死的。从死者身上找出的证件表明,他是拉比斯公司的记账员,叫勒拉。
文章的最后,作者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这个人的死亡被归于无法揣测动机的自杀,也有可能是突然发疯所导致的吧?
这个时候再回过来看题主的发问,诚然,能看清生活的本质,并继续热爱它,是罗曼罗兰般的英雄主义,值得所有人歌颂与坚持。
能坚持活下去,本身就是人类的赞美诗。
但如果就因为看网上“我抑郁了”过几天转变为“不要笑挑战”的幽默人和现实中低龄的“网抑云”般的“玉米症”在手上划几刀就自以为彰显出“超越年龄般的优越和悲情”的幼稚鬼而对所有自杀的人抱有偏见,也是陷入了和上面描述的半斤八两的狭隘与傲慢之中。
他们的自杀,不是和项羽一样,看到大势已去,就立马乌江自刎的强撑气概;他们的自杀,不是和三岛由纪夫一样,为了心中的理念而拼上最后一块版图。
他们的自杀就和文章中的勒拉一样,平凡平淡,和正常人累了困了一样不久就消失的无踪无影。
他们的人生或多或少像勒拉,明明上一秒还吃着豪华的晚餐,下一秒怎么就死了呢?
明明是想散步解闷,这种每年只有四五次的“兴致”,让他沉闷单调四十年的工作重新感受到了温暖与幸福,怎么最后挂到树枝上去了呢?
他们这种真正“沉默的大多数”的自杀,是为了什么?
正常活下去的人们无法想象,都说他们是为了“解脱”。
我没有过自杀的想法,可能确实“解脱”更符合他们的想法吧。
如同莫泊桑最后一段所写的一样。
这个人的死亡被归于无法揣测动机的自杀,也有可能是突然发疯所导致的吧。
写到最后这张图很符合我的回答,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