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大妈不愿给同学们打肉,食堂的肉去哪了?
我刚毕业的时候在一个国企项目部的工程队里干活,那时候一个工程队大概有小二百个工人,干活的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有自己的随队食堂。食堂由一个非常精明、目光矍铄的老职工Z师傅主管,另有厨子两个,一胖一瘦。
每天午饭一荤一素,菜式固定轮换,荤菜有豆腐鱼、白菜炒肉、土豆烧鸡等几样,素菜有清炒西葫芦、酸辣白菜、黄瓜炒鸡蛋等几样。
豆腐鱼里没有鱼身子,只有鱼头鱼尾鱼鳍和大量鱼骨。白菜烧肉里几乎没有几片肉,还加了大量洋葱。土豆烧鸡里没有鸡腿鸡翅膀鸡胸脯,只有鸡头鸡屁股和鸡骨架,土豆也少,经常用白萝卜替代土豆。清炒西葫芦加洋葱,酸辣白菜加洋葱,黄瓜炒鸡蛋也加洋葱(几乎没有什么鸡蛋)。
一份菜是半勺荤半勺素,六块钱。省钱纯打素菜,四块。愿意吃好点纯打肉菜,八块。我当时年轻,能吃,每天都是打八块钱的纯肉菜。和工友一起坐在野地里吃饭,大家经常数菜里的肉,有时候是五片,有时候是三片。一片平均有个一块钱硬币那么大,薄薄的。
很多年纪大的工友们都对食堂的饭菜非常不满,很多人背地里议论食堂贪污克扣的问题。但他们基本都属于劳务派遣的农民工,背井离乡被蛇头拉到这里打工,没人敢闹。
我当时年轻,和几个年轻工友关系都不错。我们年轻人对这种贪污克扣行为没什么所谓。具体怎么贪的怎么扣的我们也没见过,反正不就是菜难吃吗?我们另想办法。远处村子里的小卖部有卖那种塑料袋装的下饭菜,什么红油金针菇之类,一袋挺贵的。但我们当时都没有成家,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无所谓,一大包一大包的买,带到工地上下饭。我们觉得自己很洒脱,因为别人过不去的事情我们无所谓。
直到后来我干了一段时间队上的调度。调度有一个职责是派车给工地送饭,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在做饭的时候往食堂跑。然后就看到了食堂买菜、处理菜的全过程。食堂采买原料也是我派车,所以我也跟着去过。
食堂买菜是这样的,Z师傅去城里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买最便宜的菜。同样的蔬菜,根据成色不一样,价格是分成几等的,而他每次都是买最次等的。菜市场有专门卖鸡架子的摊子,他买的土豆烧鸡的原料鸡,全是鸡架子。猪肉有正经肉也有刀口肉(也叫糟头肉),他几乎全买的是刀口肉。食用油、酱醋,全是买的那种三无大白桶。只有鱼买的是活的,因为我们队长是四川人,爱吃鱼。然后每买一样东西都要开收据,开收据是数量和价格全要虚开。比如买了一百斤不好的鸡蛋,一斤是两块五,但收据上要按最好的鸡蛋价格四块钱一斤来写。这个不能写得太高,不能超过时价,否则有人问起来不好解释。但数量就可以尽可能多写,因为买回去的东西只要一进食堂,损耗多少是随便说的。当时Z师傅给食堂买一百斤鸡蛋,收据上敢写二百斤。
为什么要开收据呢?因为食堂的亏损部分由项目部补贴。所以食堂要算盈亏账,每个月拿着亏损的账目去项目部找领导支钱。这个支来的钱(补平亏损的钱)基本全进Z师傅的腰包,据说他光靠这个就给儿女都买了房子。
队上权力最大的是队长,但Z师傅的事情队长从来不过问。为什么呢?
第一是队长的媳妇在厨房帮忙,挣一份工资(但基本不干什么活)。第二是队长的伙食是食堂特供的,和我们其他人吃的饭分开做。
前面说了,Z师傅买菜,只有鱼买活的。活鱼买回来怎么处理呢?两个厨子在院子里杀鱼,把所有鱼杀好之后,全部片去鱼肚子的肉,只留鱼头鱼尾和中间的鱼鳍鱼骨用作豆腐鱼的主材。而削下来的鱼肚子肉则单独加工好作为队长的特供菜——这是每次食堂做鱼我都能亲眼看见的。食堂的豆腐鱼里全是骨头和鱼鳍鱼尾,就是这个原因。
队长吃着自己的特供餐,自己的媳妇又拿着食堂的工资,也就对Z师傅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我们队上还有书记(我们有支部的)。书记没有什么实权,Z师傅就厚此薄彼,只给队长特供,不给书记特供。书记的老婆当时也想安排进食堂帮忙,还安排不进去,这让书记发了飙。一天Z师傅刚买菜回来,书记突然带着人去查Z师傅的账,把他买的菜对照他开回来的收据一一过秤。前面我对他开收据的问题这么清楚,就是这次过秤的结果。这件事的结果是书记的老婆也在食堂拿工资了,书记也吃上特供餐了。于是书记也跟队长一样,也对Z师傅的事情放手不管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Z师傅靠山吃山,两个厨子当然也跟着靠水吃水。我每次催送饭去厨子们的宿舍,他们的桌子上都有肉和酒,这是Z师傅给他们的好处。毕竟脏事都是厨子在做——比如削肚子、砍鸡架。比如在所有的菜里都大量掺上洋葱——当时东北洋葱便宜,一毛钱一斤。还有用萝卜来替代土豆——萝卜的价格不到土豆的一半。
亲眼看见这些事情之后,我对食堂里的饭菜没了容忍度。以前觉得无所谓,结果看见以后就像吃了苍蝇,再也做不到无所谓了。
结果我跟某领导反映,某领导认为我说的太夸张了,认为事情不可能这么离谱,问我是不是跟队上这些人有私人恩怨。结果是我反映完不久之后,就把我调离了工程队。
后来我到项目部工作,才发现项目部的情况和队上一无二致。
项目部有三个灶,一个是工人灶,给项目部周边场站的工人吃的。一个是职工灶,给项目部工作人员吃得。一个是领导灶,给项目部领导吃的。
领导灶天天换着花样吃,食材全是最好的。职工灶比工人灶略强一些,但在我们眼里也是猪狗食。工人灶则完全是猪狗食。管职工灶和工人灶的,全是和Z师傅类似的人。Z师傅不孤独,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而领导对这些事情恍若不知——其实是谁敢去反映情况就解决谁。这种层层的关系是从下一直通到上的,项目部、分公司、总公司,每一层领导上面都有靠山,靠山的上面还有靠山,一直通到最顶部。在这种环境下,敢反映问题的人都是最不懂事的人。只要你敢反映就要挨收拾。
那时候要收拾一个人不难,不像现在很多人说起自己所在的工地多么文明(也可能他们自己就是领导吧)。明着收拾就是调整你的工作,把你调整到更艰苦更边缘的岗位上去。暗着收拾就是安排人在野外打你一顿,保证你被打完都不知道谁干的。报警警察压根就不会查,因为野外没有摄像头,根本没法查。(别说打你一顿了,野外的杀人案大部分都破不了。)
而唯一要改变现状的办法是什么?是去钻营,把自己也搞进特权群体里去。比如像前文说的那样,给自己钻营个书记的岗位,你就有机会去威胁他们的利益。你能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又搞不死你),他们就要把你吸收进特权群体。
(如果你钻不进去,或者你可以学孙中山。孙中山就是先找李鸿章要官而李鸿章不给,他才去的檀香山。)
从这个道理来讲。作为一个学生,你问食堂的肉哪里去了,为什么大妈不给你打?很简单,如果你现在的身份不是普通学生,而是一个能动摇到大妈利益的人,甚至能动摇到食堂管理员安危的人——你一定会能看到你应得的肉。
否则你就不要找肉了,因为你就是他们的肉。
这话其实是巴菲特说的——如果你坐在牌桌上,但你又找不到羊牯来宰,那么你就那个等宰的羊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