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同样是描写奢侈华美的生活,《小时代》给人很装逼的感觉,而《红楼梦》没有?
《小时代》给人的感觉是在仰视富贵,而《红楼梦》是俯视富贵。
比如我随手翻开一页小时代,看到郭敬明写女主和顾里在小区草坪上晒太阳。
他是这么描绘这块草坪的:
三十平方米,每天都有园丁修剪浇灌,旁边有一块锃亮的黄铜牌子上用中英双语写着这片草坪的高贵血统:匍匐马蹄金与沿阶草以三比七混合比例交织种植。顾里非常热爱这个小区,一口气续租了两年,每个月的房租账单足够女主半年的工资,而顾里丝毫不在意这个房租账单。并且这个小区张爱玲也住过,而顾里知道后反问张爱玲是谁,挺有钱的吧,拍过什么电影。
郭敬明重复,这块草坪的位置在寸土寸金的静安区,静安区随便搭个草棚都足够买个两室一厅,草坪日常的养护都算到业主头上,每个月业主们交着哗啦啦的物业费。
这些炫富的语句在《红楼梦》里是这样的:
探春道:“年里头往赖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道:“我因和他们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儿,吃的笋、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探春笑道:“虽看过,那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都真有的?”宝钗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探春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只断章取义,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
贾家最有心振兴家业的姑娘探春,读过四书五经,能吟诗作对,但直到和自己家下人的女儿聊天,才知道自己家的园子里的花木产出很值钱。
她不知道自家蘅芜苑的香草在外面香料铺里可以卖到天价,也不知道怡红院的鲜花晾晒干之后可以卖去茶叶铺泡茶,但她认识颜真卿的字,米芾的画。
而她几句话把这些花木的利益分包出去之后,下人们把这些花儿看得比眼珠子都重。
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妈管着,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厉害。每日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日逼着我们来照看,生恐有人糟蹋。又怕误了我的差使。如今进来了,老姑嫂两个照看的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动,你还掐这些花儿,又折他的嫩树!
曹雪芹特别擅长从上下两个阶层视角,来展示贾府的纸醉金迷。
比如他写林黛玉刚进贾府,告诉贾母自己“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听了也没什么,“我这里正配药,让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但人参养荣丸,当真这样不值钱么?
他又写在贾家私塾任课的贾代儒买得起几十斤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买不起二两人参给唯一的孙子续命。贾家衰败之后,给王熙凤配药,全家找不出一根能用的人参。
他写芳官拿着热糕打鸟雀儿玩,他又写外头一个鸡蛋已经涨到了十个钱,穷人家草根都吃不起。
他写薛宝钗请客,所有人都没当回大事,史湘云也不觉得自己欠了薛宝钗人情,大家吃吃喝喝吟诗作对;又写刘姥姥算账,说这一顿饭足够他们庄户人家过一年;
他写同样在贾家借住的姑娘,史湘云随手就偷穿着贾母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扑雪人,跌在雪地里一身泥;他也写邢岫烟为了讨好下人,把自己的衣服偷偷当了换钱,大冷天只能穿单衣。
他写探春生病了,贾宝玉送她颜真卿的真迹,用白玛瑙盘子盛着荔枝给她吃,探春写信道谢,文采飞扬;他也写贾芸找亲舅舅借二十两银子而不得,偶然机会认比自己还小几岁的贾宝玉为爹,四处求访寻觅两盆白海棠,写着半文半白的语句送给贾宝玉,却连贾宝玉的面都没见到。
他写贾家喝着暹罗进贡的茶叶,还觉得太轻了,不好喝;又写晴雯临死前,黑砂吊子和脏茶碗,倒出来绛红的东西,晴雯也如得了甘露一般喝下去。
他写“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他也写九岁的小戏子文豹在台上讨好贾母,贾母一高兴就让人几大簸箩地往台上撒钱,赏给文豹买果子吃。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曹雪芹对这些富贵行为没有谄媚,没有艳羡,没有吹捧。
他更像一个全盘俯视的视角,平静地描述着这阳光下残酷的阶级差异,以及贾府在纸醉金迷里逐步走向毁灭的过程。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郭敬明的《小时代》,你能看出来他对这些纸醉金迷是崇拜的,迷恋的,是迫不及待想挤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