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网络上聊武侠的那么多,但是武侠却没落了?
金庸《鹿鼎记》连载收尾时,基辛格访华,北京缩短暑假以净街容,什刹海体校开班授课。
武术教练吴彬走遍周边小学,千里挑一,选中一弹跳俱佳少年,用自行车接送训练。少年名叫李连杰。
李连杰家中排行最末,两岁丧父,母亲不舍他习武,吴彬天天去劝,问李连杰“你想当英雄还是狗熊?”
李连杰入校学艺,11岁起连夺5年全国武术冠军,随团去美国演出,并对接见他的尼克松说“我长大要保护亿万中国人”。
归国时访问团路过香港,停留一周,导演张鑫炎负责拍纪录片,从此念念不忘。5年后,张鑫炎筹拍《少林寺》,第一时间便想到李连杰。
李连杰随剧组前往嵩山,少林寺山门破败,仅余老僧。山门后野草齐腰,草野上是不羁的风。
那风浩荡吹过山河,电影《少林寺》一夜红遍中国,以1毛票价,创下票房1.6亿,观影人超5亿。
8岁的王宝强在村头哭喊要去少林寺;12岁的贾樟柯去电影院看了7遍;11岁的刀郎组织小伙伴远征少林寺,沿铁轨走一天一夜,才发现走反了。
时代的涛声混杂江湖的水气,那年人们相信机遇丛生,天高海阔,无处不可闯荡。
李连杰拍《少林寺》时,6岁的吴京被父亲强行送入什刹海体校。他家是武术世家,祖上出过几任武状元,咸丰皇帝还赐过匾“武魁”。
他开始重复李连杰的轨迹,每天拳脚带风:
正踢腿一千腿,侧踢腿一千腿,外抬腿一千腿。里抬腿一千腿,盘腿一千腿,蹬腿一千腿,后踹一千腿,扫腿五百,前挡五百,翻腰五百,仆步穿掌五百。
同年,混迹波士顿街头的甄子丹,作为华侨生,被母亲送入什刹海武校。为训柔韧度,吴彬让他跟随女队练习。
什刹海绿柳如丝,日光漫长。体校外,书店书架上渐渐多了飞雪连天与笑书神侠,书页上尽是侠客梦。
1989年,徐克去美国学习电影制作,偶遇旅居养病的李连杰,邀其出演《黄飞鸿》。
徐克给李连杰放美国国家地理纪录片,看狮子捕猎,学动作美感。徐克还独创了无影脚,虚空腾起后连踢七脚。
电影首映时,李连杰去电影院看反响,无影脚一出,满场喝彩,掌声跺脚声激起阵阵烟尘。
黄飞鸿之后是方世玉,方世玉后是洪熙官,拍《新少林五祖》时,9岁的谢苗被王晶相中,千里迢迢赴港签约,一头扎入武侠的黄金年代。
多年后,他仍记得第一场戏是和邱淑贞扶着受伤的李连杰穿过月亮门:
“穿过门洞时突然起风,树叶飘落,当时觉得太好玩儿了,感觉到了一个新世界,后来我知道那个东西叫鼓风机。”
新世界布满奇梦。1993年,全港推出五十部武侠电影,在映三十部,大多故事源自金庸小说。
东方不败红衣入水仰头醉饮,赵敏光明顶骑马回眸一笑,周星驰戴着虎头帽,摇着扇子说,平生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
金庸对女版的东方不败不感冒,但说李连杰演的令狐冲最像原著。更何况,电影还催生了那首《笑傲江湖》。
黄霑、徐克、罗大佑醉酒录过一版,唱得荒腔走调,还夹杂着笑声,却最带江湖气韵。录完后徐克说,那是个恣意又孤傲的年代。
《方世玉》不屑权位,《鹿鼎记》调侃权谋,《狮王争霸》怒斥粉饰太平愚弄国人,就连放浪的唐伯虎也有铮铮傲骨:大丈夫岂可为虎作伥?
那年天下有侠,侠是一诺千金,侠是扶危济贫,侠是郭靖在襄阳城头对杨过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那个年代收尾,金庸家已搬至太平山山顶,温瑞安去做客,印象最深是中厅落地长窗,可望满城灯火。
金庸在书桌前摊开稿纸,开始修订他的十四部小说。
1997年,《黄飞鸿之西域雄狮》上映,黄师傅定居海外,传奇谢幕。隔年,现实中的李连杰也远走好莱坞。
他第一个角色是《致命武器4》的反派配角,与5人竞争后获得。
片场,他在厕所对着马桶一句句背英语台词,而主角梅尔吉普森迟到许久才来,到了后就翘腿坐在禁止吸烟标识下,点起雪茄。
李连杰在片中打了三场,累计15分钟,仅留1句英文对白。
第二部电影《致命罗密欧》,李连杰升任主角,但地位依旧不高。李连杰说美国人只是把功夫当成汉堡,难登宴席:
“从李小龙、成龙到我,在西方人的心目中,似乎我们只是一介武夫,谁是张三丰,谁是黄飞鸿,他们根本没兴趣知道。”
2001年,李连杰收到张艺谋来信,邀演《英雄》。李连杰心动,称其为“一生最重要的动作片”。
他的片酬已达300万美元,《英雄》投资更高达2.6亿,连片中的落叶都是剧组80元一袋从老乡家里收的。
侠客的传奇在电影中终结了,个体在国家机器面前不过一介匹夫,甚至连名字都无需再有。李连杰第一句台词叫“人若无名,便可专心练剑”。
电影最后,李连杰在秦宫满天箭雨中倒地,电影之外,《英雄》在人民大会堂举办首映礼,200体大学生扮演秦兵,高喊“风”、“风”、“大风”。
武侠不再是草莽的诗句,更像盛宴的甜点,《无极》、《夜宴》、《十面埋伏》,功夫仍在,但只是宣传的借口。
《英雄》上映第二年,吴京动身前往香港发展,走前已做最坏打算,“两条腿扛一脑袋,到哪里也饿不死”。
从什刹海体校毕业后,他在北京西四开过小服装店,后来重复师兄路径,出演张鑫炎电影,一直背着“李连杰第二”名头。
等待他的是武侠的寂寥年代。拍内地电视剧时,他没对手,天天跟替身打,“打得自己都跟替身似的”。
他孤身前往香港,一年多没有片约,常在酒店房间里听郭德纲相声,一个人哈哈大笑。
2005年,他参演《杀破狼》,与甄子丹对阵。什刹海兄弟在后巷中生死相搏,拳拳入肉,甄子丹在吴京身上打断数条警棍。
其实,电影后期已无钱拍摄,与吴京的打戏是甄子丹力求才得以保留。
《杀破狼》后,甄子丹转运,3年后以《叶问》名扬大江南北。
然而,《叶问》少了侠韵,更像炫技,最著名台词是甄子丹说的“我要打十个”。
《叶问》之后,记者问吴京,说甄子丹等了十年,你是不是也要再等十年。
吴京无奈说,“我当然希望能创造一个自己的时代,只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他的时代终于等来,但与武侠很远。2017年,《战狼2》票房超56亿,成中国影史冠军。
票房26亿时,李连杰便预言票房将创记录,因为超乎常态,就像当拍《少林寺》一样,暗合历史与国情。
吴京问他以后怎么做,李连杰告诉他“从现在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当年,李连杰邀请吴京、甄子丹以及众多功夫明星,出演马云的《功守道》。
拍摄时,马云不懂收力,用棍子抽得吴京心头火起“那我也不留手了”。
李连杰连忙相劝,说吴京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因为马云拍完这场后还要见总统。
南拳北腿终究不敌一掷千金,华山论剑也不过是购物节开胃菜。大侠也在网中。
缔造华山论剑的金庸,当年已93岁,老人晚年不露面、不受访、不题字,因为有人拿他题字卖钱。
一年后,金庸在养和医院逝去,平静无言。医院外高楼如林,车马喧嚣。
《叶问4》中,咏春大师和太极拳大师比武,突遭地震,两位大师躲在桌下,尴尬对视。
时代巨震下,个体其实卑微如尘。
2006年,李连杰出演《霍元甲》,为自己功夫生涯做结。
他说“武”字拆开就是止戈,不打才是赢家。
他再未回什刹海体校,将拍功夫电影称为“我的前半生”,言谈如入空门,老后频传死讯。
去年年底,向太为他辟谣,“今早你还和我请安啊!”。
同门师弟甄子丹,则迷信武技,坚信还能打出一片天。他转战网大,去年《天龙八部之乔峰传》上线,甄子丹受访时说:
这次乔峰不仅要打十个,更是能够以一敌百。
与他在后巷生死相搏的吴京,如今已被捧在高处,行事如履薄冰。庙堂很高,江湖极远。
亲历武侠黄金年代的谢苗,当年盛名时转去读书,二十年后回归电影,却发现江湖已远。
他当过武指,跑过龙套,最后转战网大,“你已经到了没有戏可拍的地步,你不拍网络大电影,你拍什么?”
最多一年,他拍了7部网大,都是硬桥硬马功夫片,被网友戏称为“网大一哥”。
2022年,他主演的《目中无人》豆瓣7.1分,观众说他“扛起动作片大旗”,他还谦虚,而今只余无奈:
“不妨就扛着吧,因为边上真的没什么人了。”
今年2月,《目中无人2》上映,没敢登陆院线,片方官博说,武侠片时至今日创作凋零,“我们要做的,是先活下来”。
片中,谢苗扮演的成瞎子,带着孤儿远行,屏幕前的人们,恍然想起手持银枪的洪熙官,牵着圆脸的谢苗:
“当初李连杰背着你,现在你背着别人,旧梦如昨,只可惜武侠电影已经没落了。”
电影里,一老一小走在寂寥的草野,成瞎子说,他看世界,开始是红的,后来灰色,再后来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了。
去年1月,曾刊登过金庸、梁羽生、温瑞安作品的《今古传奇·武侠版》停刊,主编在告别信中说:
“武侠版像经历了一场华胥之梦,在挣扎沉沦裹挟中消亡了……”
世事如大梦一场。金庸远行这五年,一场大疫,几多风云,时代的灰烬如残雪飘飞,世界了然无趣。
而在先生百岁诞辰时回望,这百年来,时代澎湃则武侠梦起,机遇到来则江湖广阔,平凡人的梦终要等待时代缝隙。
百年一瞬,天下无侠,刀剑如梦在极远之处,恍然明白张三丰的心境:
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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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为什么会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