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神女游历凡间,看上了我爹」为开头写个故事?
【已完结】
神女游历凡间,看上了我爹。
我问她为啥看上我爹?
她满眼心疼地回答:
“你爹虽然是太子,但上有偏心姐姐的母亲,下有虎视眈眈的弟弟,中间的妻子又只是无知女流,不能为他排忧解难,我心疼他啊。”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疾的双脚。
想问她为什么不心疼心疼我比弟弟聪慧,弟弟却能读书上学堂,我却要被裹小脚,日日苦熬女红,眼睛都快瞎了?
想问她为什么不心疼心疼我那为了追生儿子,难产去世的生母?
亦或者心疼心疼我那个人老珠黄,离宠妾灭妻只差一步之遥的嫡母?
但是我的皇后祖母,我的长公主姑姑,确实一个霸道,一个跋扈。
我想,或许神女心疼我爹,也有她的道理?
毕竟她是神女。
1
我忍着钻心的疼,向我的嫡母请安。
嫡母并没有裹小脚,但她也像我一样,喜欢长久地坐着,除非必要,否则能不起身,绝不起身。
根据下人传言,她因为产子,血崩一直未愈,稍有动作,便会漏尿,为免身下尴尬异味,她甚至连外面的宴请都一一回绝。
神女化作我的贴身丫鬟,密语传音:
“天哪,她这样还怎么侍奉你爹?”
“真心疼你爹有这样一个不能再侍奉男人的妻子。”
我落座之后,心里默默咀嚼着神女的话。
为什么不心疼嫡母生的明明是两个人的儿子,可承受生产重创的,只有嫡母一个人呢?
嫡母脸色蜡黄,说话也病恹恹的,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像宫里四五十岁的老嬷嬷,一字一句都带着腐朽气:
“瑛儿,你的婚事,四爷有打算了。”
我爹在诸位皇子中排行第四,府中都喊他四爷。
我知道在我的婚事上,我没有提意见的资格,所以我只是默默听着。
嫡母嫁到府中时,还极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更像个做事爽利,心直口快的姐姐,而如今她的老朽气息里,依然保存了一丝昔日的诚恳,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我爹想给我定下的婚事是怎么一回事。
我爹想拿我冲喜。
太子的女儿,自然不是用来冲喜的。
但求我去冲喜的人,是我爹的一个忠诚老部下,他唯一的儿子是个肺痨病,天天咳血,已经时日无多了,所以他爹向我爹痛哭,只为替他儿子求娶我,因为他觉得太子之女贵气,用来冲喜或许有用。
神女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满是心疼地说道:
“天哪天哪,那个忠诚的老部下,是你爹从小到大的朋友。”
“他们一起在皇宫里读书,一起揪下老夫子的胡子;他们一起骑马,在草原上摔跤;他们一起上奏,怒喷看不过眼的大臣。”
“好心疼你爹啊,老朋友年轻时多么英姿飒爽,现在却为了肺痨儿子,卑微的求他。”
我想,我应该是一个心冷的人。
因为我没法去皇宫读书,我没法骑马,没法在草原上摔跤,没法在朝堂上怒喷看不过眼的大臣。
所以我没法做到真正心疼我爹,心疼他要拿刚及笄的我,去给他老部下的肺痨鬼儿子冲喜。
嫡母告诉这件事,也只是告诉我这件事。
她是嫁为人妇后为了结果实,就迅速衰败的花,同时一定是一朵喇叭花,因为她还承担着替丈夫传音的功能。
临走时。
我起身告退。
嫡母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她刚刚进府时,明明担着我母亲的身份,却老是错喊我为妹妹一样,问道:
“你不会怪我吧?”
我注意到她的手攥紧了小榻上放置的矮桌的一角,那双曾经青葱白嫩的手,现在像是枯黄的瘦鸡爪。
她为我爹诞下一子,气血衰败至此。
我也即将为我爹老部下的肺痨鬼儿子冲喜去,离她今日的形象恐怕也不远了。
她的命运,难道是我能决定的?
我的命运,难道是她能决定的?
谁怪谁?
我褪下手腕戴着的一串红珊瑚手链,忍着脚疼,走过去,递给她,认真地说道:
“若是来世,咱们做姐妹,我当姐姐,不托生在皇家公候家了,托生在乡野农家,我不裹脚,我带着你上山玩去,采果子。”
这是嫡母曾经向我描述过的画面,如今我再向她叙述,她眼眶一红,久久未语。
直到我打算离开时。
嫡母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将那串红珊瑚手串重新给我戴上,语气中含着一点决然:
“我不能让你嫁过去!”
我愕然地看向她。
2
回到院子。
神女嘻嘻笑着,对我竖起大拇指,说道:
“行啊,天生宅斗圣手,轻轻松松把一个嫡母拉拢过来,她还真为你的婚事去操心了。”
我沉默。
同时心里想到,这个神女并不会读人心,原来神女也并不像画本子里说的那样,凡人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
不然她不会这么解读我和我的嫡母。
几天后。
宫里传出长公主的旨意,请我进宫给她绣帕子。
长公主是我爹唯一的同母姐姐,也是所有公主里面,唯一一个被封为长公主的,因为我的祖母皇后格外疼爱这个女儿。
神女跟我进宫,在我身后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我靠,她居然不爱儿子,去偏心女儿。”
“她儿子是太子,她将来能当上太后,都得靠儿子,她居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真心疼你爹。”
我依旧沉默地听着。
我不明白,神女都知道我爹将来能当皇帝了,那她为什么还会心疼一个能当皇帝的男人?
长公主姑姑让我进宫绣手帕只是一个借口。
实际上那个手帕连一朵花都没绣完,皇后祖母就让宫女向外通传我绣手帕绣得好,所以祖母让我在皇宫留宿,绣一副百寿图,什么时候绣完,什么时候走。
绣完百寿图,至少需要三个月。
这个时间,那个需要我去冲喜的肺痨鬼,坟头草都能长三尺高了。
长公主姑姑喝着茶,姿态高傲地说道:
“要不是婉珠苦苦求我,我才不会帮你。”
婉珠是我嫡母的闺名。
我知道嫡母尚在闺中时人缘好,但没想到,嫡母竟然能求动长公主姑姑,更没想到,嫡母会冒着未愈的血崩病重之患,为了我去求人。
我心中有些沉重,因为清楚知道嫡母的病一旦发作起来有多迅猛,她从府中去公主府,来回一趟,身子可撑得住?
然而我不能回去,否则嫡母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皇后祖母总是把脸绷得紧紧的,即便面对我这个孙女,也不例外。
唯有面对长公主姑姑的撒娇,她才会显露出母亲的慈爱,总是一下又一下地梳着长公主姑姑的长发,饱含眷恋和不舍。
我绣百寿图时,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些羡慕。
神女又通过密语跟我抱怨:
“你奶奶对你爹这个儿子,都没这样亲近过。”
“真是狠心的母亲!”
“好心疼你爹,他从来没得到过母亲的偏爱。”
我因为神女的话而分心,针尖扎破了指腹,涌出一颗血珠,我含着手指,看着仍然在撒娇的长公主姑姑。
她得到了偏爱。
那皇位为什么不是她来坐?
她是第一个孩子,她占嫡占长,只因为生错了性别,所以太子之位就是她弟弟的。
我爹没有得到母亲的偏爱,但他得到了全天下的偏爱。
一向高傲的长公主姑姑,如果她连来自母亲的偏爱都没有,那谁又会捧上太子之位,来弥补她呢?
临近离别。
皇帝祖父突然驾到。
外界盛传,皇祖父也一样最疼爱长公主姑姑这个女儿,可现在他却沉下脸子,教训道:
“你已经是出嫁的女儿了,皇宫虽好,却只是你的娘家。”
“你真正的家,是婆家。”
“你是一国长公主,当以身作则,多去孝顺婆家。”
长公主姑姑眼中含着泪,恭恭敬敬,向皇后祖母一叩首,再叩首,恋恋不舍地离开。
因为有皇祖父这次斥责,她应该有很久不会来皇宫了。
尽管她只是一个女儿,想多来陪陪母亲。
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皇祖母给长公主姑姑梳头时,一下一下,那样不舍,好像下一秒就会见不到。
原来她们的母女关系,真的随时会被分开,尽管一个已经是皇后,另一个已经是长公主。
长公主姑姑不来,皇祖母蔫蔫的。
她的丈夫,有忠心耿耿的大臣,有年轻貌美的宠妃,她的儿子,一样有忠心耿耿的大臣,有年轻貌美的宠妾。
她作为皇后,却连唯一的女儿,都不能常常见。
我依旧坐在椅子上,绣着百寿图,因为一下地走路,被裹着的脚就疼。
3
嫡母的死讯,在我绣完百寿图的那一天传来。
传信的人是嫡母的陪嫁丫鬟,垂着泪,递给我一封信,说道:
“夫人说了,这封信是写给长公主的,是求长公主为小姐择一门婚事。”
我攥紧了信,泪如雨下。
因为这个丫鬟没有其他好去处,我便让她留在我身边。
暂且打发她出去,我忍住哽咽,想向神女求一求,我嫡母进了黄泉路,入了轮回没有?是否有牛头马面来勾魂?
如果没有,我想见见嫡母。
我还没来得及说,神女却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眼含热泪地递给我,说道:
“你看看,这是你爹写的,太感人了。”
我忍住急躁,看了一眼,是我爹写的一首怀念我嫡母的诗。
神女哇哇大哭,说道:
“我好心疼他啊!”
“他为什么这么惨?死了一个老婆,又死一个老婆。”
“他写的诗词好深情,字字泣血,句句成泪。”
我默然了。
默默地转动手腕上的红珊瑚珠子,想到三个月之前,嫡母还摸过这串红珊瑚珠子,上面似乎还有她的余温。
过年举行宫宴,不仅皇宫,各府各宅的事情都很繁忙。
所以我爹新娶了一个老婆,又是比我大不了几岁。
神女更心疼我爹了,经常在我耳边喃喃念道:
“你知道吗,那个女的她根本不爱你爹!”
“你爹仰慕她的才华,她弟弟犯了事,她家族为了保护她弟弟,才逼她嫁给你爹。”
“但是在这个时代,女人有才华有什么用?她高贵个屁啊?”
“好心疼你爹,娶了这么个渣女。”
我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并不像以前那样沉默,而是悄悄问道:
“你说在这个时代,女子有才华没用。”
“那是不是还有别的时代?”
“是不是在别的时代里,女子有才华,就有用了?”
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用,可是就像回忆一场记不清的美梦,虽然记不清,但知道应该是美的。
神女却打了个哈哈,敷衍道:
“也不是很有用,打着几千工资的工,不如嫁个好男人。”
“她真不识好歹,居然不珍惜你爹!”
“哼,等她生不出儿子,年老色衰,你爹真冷落她,她郁郁而终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有很多很多问题,想从神女那得到答案,可是神女只一味心疼我爹,我只好选择闭嘴。
宫宴上。
皇祖父离席之后。
长公主姑姑像个走失了几个月,又重新找到母亲的流浪动物,眼中含着闪烁的喜悦,跟皇后祖母亲亲热热。
神女又开始心疼我爹了:
“你爹的眼神好可怜,好无助。”
“他有多么羡慕他的姐姐啊!”
“为什么他妈妈不能像对他姐姐那样去对他?”
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
“那世间其他人,像对待我姑姑一样对待我爹可以吗?”
“夺他太子之位,逼他入赘岳家,定下他不许常回娘家,要他多多侍奉岳父,甚至他会有远赘和亲匈奴的风险。”
“然后太子之位让我姑姑来坐,他愿意吗?”
神女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并不在意,只是说了一句:
“你别发癫。”
我愣愣地看着神女,神女仍旧满眼心疼地看着我爹。
尽管我爹身侧是年轻的比女儿大不了几岁的第三任妻子,是垂头弓腰侍奉的宫女,是战战兢兢毫不活泼的女儿。
她们都不值得心疼,我死去的生母、嫡母也不值得心疼。
只有我爹值得心疼。
宫宴结束前,长公主姑姑在皇祖母耳畔悄声说了一句,皇祖母便将目光转向我,随后令宫人把我绣的百寿图拿出来,夸奖一番之后,表示要为我择婿。
我低下头表示羞涩,实际上两滴泪珠正好砸在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上。
这是嫡母用命给我换来了一场逆天改命。
皇宫宴会,百寿图,皇后指婚,长公主做媒,又是太子之女。
我被许配给了齐王世子,年龄相当,英俊多才。
指婚后。
我尚未从人生将要发生的巨变中回过味来,便听到神女在我耳边说道:
“这个齐王世子也挺让人心疼的。”
“他母亲为了生他,难产死了。”
“他从小就没有生母关爱,其他人对他好,都是因为他的身份。”
“唯一真心对他的,只有他的庶妹,结果他的庶妹婚后被丈夫家暴打死,他更加伤心,从那以后就醉心诗词,以此寄托,好可怜。”
我喃喃道:
“是啊,好可怜。”
可怜他那因难产而去世的母亲,可怜他那被丈夫家暴打死的妹妹。
他身世高贵,他醉心诗词,他未来能继承齐王之位。
他真可怜。
他若能托生为女子,他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可怜。
4
我成了世子妃。
但世子并不喜欢我,因为他觉得擅长女工的女子太过匠气,他喜欢的是能与他谈诗词歌赋的才女。
男子强行把女子捏成各种形状,却不保证各种形状的女子,一定能配上喜欢她这种形状的丈夫。
男子不喜欢,就随手扔了。
即便他扔不了,正妻的位置给了不喜欢的女子,他们还有小妾的位置,还有外室的位置,还有妓女的位置。
女子却只有一个位置,丈夫的位置。
如果丈夫不喜欢她,那就怪她自己命不好,她选不了其他的。
我命不好。
但我喜欢看命好的女子,我喜欢看她们张扬,看她们肆意,因为我知道她们有多不容易。
我知道,她们其实只需简简单单换个性别,她们就是家中的宝贝,她们就可以更张扬,更肆意。
我不会作词,也不会写诗。
所以我把那些才女妾氏的作品都认认真真地抄写下来,差人做成诗词本子。
神女抚掌大笑,兴奋异常:
“你是要把她们的作品传出去,然后找个外男来污蔑她们往外写情诗。”
“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行使正妻的权力,除掉她们了,对不对?”
我心平气和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除掉她们?”
神女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是正妻,她们是小妾。”
“你就应该除掉她们啊。”
“这是你合法的权力。”
我笑了笑,淡淡说道:
“我要是真有权力,就让她们都当男子。”
让她们都当家中的宝贝,当人人艳羡的才子。
让她们去科举,去教书,她们可以纵横庙堂,影响天下,也可以退居乡野,受人敬重。
而不是一群一群地龟缩在后宅,服侍一个男人,才气日渐萎缩,容颜日渐色衰,要跟更年轻的才女争宠,还要担心正妻哪天突发奇想要收拾她们。
神女。
你既然可怜那些男子,你为什么看不到那些男子身边的女子?
她们身在熔炉,数不胜数在沉默着燃烧。
而他们,只是个别被熔炉溢出的火焰溅到,就大呼小叫。
5
世子喜欢上一个罪臣之女。
因为在他眼中,我是个极其大度,从不嫉妒,还能帮忙整理诗词的贤妻,所以他并没有瞒着我,还把那个罪臣之女的诗词拿来给我鉴赏。
我对此笑着接纳。
只要我能把一些女子的作品流传下去就好,因为我想让后人知道,有多少女子的才华都淹没于后宅。
我虽然不会作诗写词,但也有一定的欣赏能力。
那个罪臣之女的作品,令我惊艳至极。
我心怀期待地等待着世子迎那个罪臣之女入府,我甚至连院子都收拾好了,里面放了上好的笔墨纸砚。
我想让她有自己的房间,没有人打扰她,她可以安静专注地写诗作词。
就像无数个书香世家里被供养的男人一样。
我没等来她,却等来了她的死讯。
齐王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最厌烦舞文弄墨的女子,只不过碍于世子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装看不见,才一直眼不见心不烦。
但这次他忽然就烦了,所以下令把那个罪臣之女杀了。
我只来得及留她的一篇作品,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没问清楚,我给她准备了书香世家专门给男人准备的书房,她却不来了。
我沉默地坐在原本给她准备的书房里,看着面前的笔墨纸砚,很想写点什么,就像我爹怀念亡妻一样。
我也想写怀念我的生母,怀念我的嫡母的文章。
我父亲还可以有很多妻子,还可以写很多篇怀念亡妻的动人诗词。
我却只有两个母亲。
我从没被教过如何写诗作词,所以我写不出来他那样的深情的悼亡诗词,我只能无力地看着面前的文房四宝。
世子在时候闯进来,醉醺醺,一把掀翻了桌子,又愤怒地指着我骂道:
“为什么世间有才的女子都死了?”
“你这种蠢笨的女子还活着?”
“你不配!”
他失去理智,抽出长剑,一剑挥来。
我十分侥幸地避开,在丫鬟的保护下,连忙逃了。
后来才知道,他被他爹训了一顿,他不敢跟他爹对骂,所以来骂我。
他爹看不惯他喜欢才女,杀了一个才女。
他受不了他爹骂他,就过来骂我,甚至差一点杀了我。
神女替我鸣不屈,恨恨骂道:
“都是那群才女惹的祸,女人学什么诗词?老老实实,能当妻的当妻,能当妾的当妾,不就行了?”
“我好心疼世子啊,他被他爹骂了一顿。”
我张了张嘴,又算了,我不想说什么了。
当夜。
我梦见我为那个罪臣之女准备的书房里,有一位女子沉静地坐在书案后悬腕挥毫,写下一篇篇惊艳的诗词。
若真的有另一个时代,我想女子的命,一定比男子被骂了一顿更让人心疼。
6
世子老实了,他不再醉心诗词,而是在他父亲的培养下,学习政务,整理府上生意,并且或许是出于那天在书房里差点杀了我的愧疚,他对我的态度也越发敬重。
神女美滋滋道:
“浪子回头,他终于知道尊重正妻了。”
“你看你多幸运。”
我回想起后院如同花枝败落的那些妾氏,因为世子喜欢才女,她们像花一样被移植进来,又因为世子的性格转变,她们像花一样迎来冬天,并且面对严寒,毫无反击之力。
我真幸运?
我真幸运没有像那个罪臣之女一样,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一个男人的浪子回头?
我对神女说道:
“如果我真幸运的话,应该是我当世子,他当妻子。”
“应该是他差点死在我的剑下,他还要感激我浪子回头。”
时光一点一点熬过。
齐王死后,世子成了齐王。
我成了世子妃。
同年。
皇祖父病重,我陪着齐王一起进京,以齐王妃的身份,见到了许多故人,而神女显得比我更激动:
“你爹就要登基当皇上了!”
“好心疼他啊,这时候他母亲的目光,还是放在他姐姐身上,而不是他身上。”
“等他当上皇帝以后,他跟他母亲之间的怨恨更是永远无法化解了。”
我爹和皇祖母之间虽然不甚亲密,但也不至于有怨恨吧?
不过很快,我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皇祖父去世后,我爹继承皇位,成了新的皇帝。
而我的长公主姑姑因为之前屡次进宫伺候,导致身体虚弱,在冬季时,得了风寒,并且越发严重。
我作为侄女,在她床边侍疾。
长公主姑姑烧得糊涂了,时不时说一些胡话,不过大部分时间,她还是在喊娘,仿佛她一生病,就回到了小时候。
皇祖母担忧女儿,想来见。
父皇死死拦住他的母亲,理由也很冠冕堂皇:
“母后年纪大了,姐姐若是把病传染给您怎么办?”
父皇不仅不让皇祖母去看望女儿,还下令禁止后宫中人向太后传达消息,尽管皇祖母多次去求他,他仍然心冷如铁,然后伤心地表示:
“母后还是只关心姐姐啊。”
神女疯狂碎碎念:
“好心疼你爹。”
“他虽然是皇帝,但他的内心只是一个没有得到母爱的可怜大男孩。”
“世间所有人都对不起他!”
我想到,可是我的长公主姑姑快死了啊。
一个极冷的冬天。
我在长公主姑姑床前侍疾,到了深夜,迷糊了很久的她突然清醒,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攥住我的手,喊:
“娘。”
我连忙提醒,喊道:
“姑姑。”
长公主姑姑淡淡的声音从帐子里传来:
“我知道是你,只是我身子难受,总想喊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公主姑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我快死了,母后在皇宫里一定很担心我。”
“等我死后,请你转告她。”
“请她一定要好好活,至少活个二十年,到我投胎转世后,能生她的时候,她再死。”
“因为我下一世,要当她的娘。”
我心中思考长公主姑姑这话,是不是在倒反天罡?
她接着发誓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我要是给她当娘,一定好好当她娘,只当她一个人的娘。”
“我不会偏心她的哥哥弟弟,让她从小受委屈,让她被哥哥、弟弟打了,她告诉娘,娘还骂她是外人。”
“我只当她一个人的娘。”
“你让她好好活,二十年后,来投胎给我当女儿。”
我觉得有点想笑,姑姑这话真的是倒反天罡,然而没等我想好要不要笑的时候,姑姑的手就松了,沉了下去。
几天后。
我挑了一个冬日里的暖阳天,在上一个讨论的还是明天吃什么的时候,随之轻描淡写地向皇祖母说完了姑姑临终前的遗言。
皇祖母还维持一个捏杏仁往嘴里送的动作,她终于还是知道了女儿的死讯,并且知道了女儿的遗言,顿了顿后,她还是把那颗杏仁送进了嘴里。
她嚼啊嚼,仿佛那颗杏仁嚼不完一样。
半晌。
皇祖母“哇”地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晕死过去。
神女在我身后传音入耳,哈哈大笑:
“报应报应!”
“让这个老妖婆偏心女儿!”
“不过反正她也快死了!”
7
神女说得没错,皇祖母的确快死了。
姑姑临终前,希望皇祖母再活二十年,皇祖母却连二十天都没坚持到。
她闭着眼睛,不沾米水,更不肯见她的儿子。
我是唯一不被她排斥的亲人,所以被父皇委以重任,派进来伺候皇祖母,以及说服她愿意见我父皇。
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皇祖母终于到了出气多,进气少的一天,我有些慌,又不太慌,因为我不算漫长的生命力,见过了太多女子的死亡。
我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忽然想起来有话要说,并不是我父皇教给我帮他卖惨的那些话,而是我年少时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祖母。”
“我有个嫡母叫婉珠,你要是下去了,你帮我带一些话给她。”
我唠唠叨叨说了许多事情,全都是年少的回忆,从第一次见到嫡母,到最后听闻她的死讯。
我说完。
皇祖母却气息平稳了,甚至还能睁开眼睛,有些无语地看着我。
我微感尴尬。
皇祖母却说道:
“把你父皇叫进来吧。”
我不知道我说我自己的往事,怎么会叫皇祖母改变对父皇的态度,但我还是出去把父皇叫了进来。
父皇快步走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下。
神女在我耳边尖叫道:
“他好可怜,他见母亲都是用跑的!”
“即便这个母亲根本不爱他。”
“好心疼你爹啊。”
女子,活着,或者死了,在神女眼里,都不如一个男子差点被绊一跤值得心疼。
父皇坐在皇祖母床边后。
皇祖母却伸手招我,让我也坐过去,然后如我刚才一般,也说起她年少时的往事。
都是女子平常事。
不如哥哥,不如弟弟,是家里的外人。
被哥哥欺负了,被弟弟欺负了,咬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咽。
就连最亲的娘亲都不帮她。
父皇都听得眼泪汪汪的。
皇祖母瞳孔有些涣散,气息时长时短,断断续续说道:
“我就不明白。”
“你们男子这么欺负女子,干什么还让女子给你们提供母爱呢?”
“女子被你们男子这么欺负,凭什么还欠你们母爱呢?”
“我要——”
“我要去找我女儿了。”
皇祖母闭上眼,她终于归于平静,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困了她一辈子的皇宫,可以自由地去见她的女儿了。
父皇痛哭出声。
神女疯狂碎碎念:
“好可怜!”
“好心疼他啊,他母后最后想的还是女儿。”
“天哪,感觉他要碎了。”
8
得益于皇祖母最后因为我而改变态度,愿意见父皇,并且说遗言的时候,也招手让我过去。
父皇不可能再弥补皇祖母了,所以或许是在我身上寄托了哀思。
他封我为长公主。
我终于成了我年少时仰视的身份。
我本想留在京都,但是父皇表示我是外嫁女,京都相当于娘家,我身为长公主,是天下女子表率,就算婆家没有公婆需要孝顺,我也得去婆家,不能待在娘家。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耳熟。
不过没关系,我麻溜滚了,在齐王妃和长公主两个身份的加持下,我过得无比自由,甚至容貌的衰老,都让我感觉更自由了。
因为老太太行走于市井,不会有凭空诬陷她是故意抛头露面,想勾引人。
我享受权力,我也享受衰老。
当齐王因为饮酒呕吐去世以后,我就像年轻时的齐王一样,目光始终为才华横溢的女子而停留。
我有足够的俸禄买下她们的诗词画作,印成书籍,传颂成歌,并大力称赞她们的才华,鼓励她们继续钻研。
我甚至可以让戏班子的人把我年少时和嫡母的故事,和那个从未谋面的罪臣之女的故事,写成戏剧,然后一遍一遍,在戏台上上演。
红珊瑚手串在我的手腕上历经岁月的痕迹。
我笑眯眯听着戏词,看着台上的表演,好像能从戏台上的唱念做打里,窥见一抹少年时的光影。
谁能想到当初差一点被送去给肺痨鬼冲喜的闺阁少女,会成为长公主,会成为齐王妃呢?
我已经很久没在意过神女了。
直到她和我的贴身丫鬟争执起来,争执的问题还是,她们俩谁算我的贴身丫鬟?
当然不是神女了。
她是神女,她一直是那个心疼男人的神女。
贴身丫鬟原本是我嫡母的陪嫁丫鬟,嫡母死后,我将她收到身边,不知不觉,竟然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
她倒没怎么争。
为此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是神女,并且对我说道:
“你把她赶出府!”
我不知道这个神女有什么用,她既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也不能看穿人心,甚至在画本里常写的悲悯世人上,她也表现平平。
当然,如果世人只包含男人的话,那么这个神女确实挺悲悯世人的。
我淡淡问道:
“给我个理由。”
神女大呼小叫,道:
“我才是一直跟着你的贴身丫鬟,这还不算理由吗?”
面对我平静的目光,神女还是率先败下阵来,一脸气馁地挥手道:
“你先把她们所有人赶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面对其他丫鬟担忧的目光,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冲她们点了点头,让她们全部暂且回避。
神女深吸一口气,看着我,说道:
“你最近是不是能感觉到,你的身体很衰弱?”
我有些诧异,开始怀疑这个神女不会真的有神力吧?
见我点头。
神女凑近过来,一脸悲催地说道:
“长公主,其实我不是神女。”
“我就是一穿书的读者。”
“我唯一的技能是传音入密,但是这鸡肋技能连混个饭吃都做不到,我还被拐进太子府当了你的丫鬟。”
我听得云里雾里,问道:
“什么是穿书?”
神女解释道:
“就是一本书,里面有主角,有配角。”
“一个人只是看这本书,结果她的灵魂却进入了书里,成了里面的配角。”
“我就是这个人。”
我点了点头,表示基本能理解,然后说道:
“继续说。”
神女见我接受能力强,立刻激动地表示:
“我看的那本书,主角其实是你爹新娶的年轻皇后。”
“她作为皇后,在给皇帝守丧期间,和太子搞在一起了,她从尼姑干起,又成了皇后,之后熬死皇帝,登基为女皇。”
我微微睁大眼睛,声音诧异:
“女皇?”
还从未听说过有女子登基为皇的奇事。
神女使劲点头,然后说道:
“女主角在寺庙里当尼姑的时候,碰到了长公主生前的贴身丫鬟。”
“长公主去世后,一生积蓄全给了这个贴身丫鬟。”
“也正是因为这个贴身丫鬟投资眼光精准,认定了女主角未来大有前途,所以拿钱铺路,帮助女主角重回后宫。”
“之后女主角当了女帝,那个贴身丫鬟成了女官,她大力推崇修建巨船,远渡重洋,带回了珍妮纺织机和数名在当地被排斥的科学家,可以说是她凭借一己之力,把封建社会推向了现代社会。”
说完。
神女又美滋滋道:
“本来我还吐槽结局扯淡,一个封建社会的丫鬟,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眼界?”
“没想到我穿书了,看来那个贴身丫鬟本来就是我!”
我不动声色,问道:
“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珍妮纺织机是什么?”
“那几位科学家名字叫什么?”
“你说的现代社会,是不是指女子有才华,就能和男子一样科举吗?”
神女向我一一解释清楚,而我态度端正,甚至拿笔记了下来,如同认真听课的学生。
她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我也记了足足三页纸。
神女口干舌燥,过去喝水。
喝完后。
她中毒了,但或许是我给她下的毒不够多,她躺在地上垂死挣扎,瞪大眼睛,问我:
“为什么?”
我含笑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自己的腿,亲自动手,把脚上缠了几十年的裹脚布,一圈一圈扯开,又臭又长。
我把裹脚布扔到了这个神女的脸上,眼睁睁看着她逐渐窒息,轻声说道:
“我曾经真的以为你是神女。”
“我以为你在我身边看过一遍世间女子的痛苦,你就会来帮我们。”
“我看你一次又一次地心疼那些男人,我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你既然那么心疼他们,那你就替我分担一点他们带着我的痛苦吧。”
神女在裹脚布里窒息而亡。
我感觉血液从脚部开始疯狂上涌,我已然年迈的身体承受不了,倒在座椅上,嫡母的陪嫁丫鬟听见动静不对,冲了进来。
我笑了笑,让她别不必叫大夫了,让她拿起桌子上的三页纸,在临死前,我说不了太多话,眼前已然出现了幻觉,是嫡母来接我了,但是贴身丫鬟已经流着泪凑近我嘴边,我只好指着地上被裹脚布憋死的神女,做出最后的交代:
“别像她一样,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