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童年阴影吗？

我小时候没有毛绒玩具。

家里不算富裕，但是其实平时人情客往一次就是几千上百，当然不会缺买玩具的几十块钱。只是当时父母忙于他们的生计，疏于理会小孩子的需求，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一直也不好意思开口。

但是真的好想要一个毛绒玩具啊。

我去表妹家，看见她家的毛绒玩具堆了满床，阳光撒在粉红色的窗帘上，那只比人还大的白色的泰迪熊就变成了粉色的泰迪熊，尘埃在炼乳般粘稠的光明里飞舞，那个房间看起来温馨又柔软。

我想不需要那么多毛绒玩具，因为玩具很贵，而我的床也很小，放不下。那个时候我们家里还在租住房子，我睡在阳台的折叠床上。

只想要有一个毛绒玩具就好了，在想象力最丰富又没有勇气克服恐惧的年纪，每天晚上都从阳台上盯着黑黢黢的客厅。白天普普通通的家具在夜晚仿佛处处都潜伏着人形的影子，那些幽灵在黑暗里随时准备摄取人的魂灵。每天晚上楼上传来的滚珠声或者客厅里东西掉落的声音都让人难以入眠。

一个毛绒玩具。对于一个已经十岁的五年级的女孩来说好像已经有些幼稚了。大家已经在玩追星或者扮演恋爱的游戏了，可落后于年龄的人依旧晚上怕黑怕到睡不着觉。

毛绒玩具，一个，只要一个。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夜晚更黑，没有月亮的晚上伸手不见五指。那个时候奶奶睡在我身边，她打着重重的鼾声，邪灵都不敢近身，那个时候夜晚不是可怕的，纯粹的黑暗包裹着我，拥我进入梦境，梦里都是很开心的事情。

如果有一个毛绒玩具，它不会像奶奶一样发出鼾声，但是它柔软又毛茸茸，我晚上会抱着它，就像在找到了一个一起熬过漫长黑夜的朋友。我还会和它说悄悄话，分享自己想象世界，在那里没有黑夜，只有无尽的新鲜事和冒险故事。

我决心要一个毛绒玩具。

一次考试完，妈妈高兴地看着我满分的卷子，问我想要什么？一个肉松面包？一次肯德基？一本作文书？

我不敢太得意忘形，因为一个毛绒玩具的价值是远超这些东西的。

“如果我期末考得好的话，可以要一个毛绒玩具吗？”

她心情很好，痛快地答应了我。

我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缠着她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情，有关学校有关朋友，几乎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倾倒出来。直到她的神色开始不耐烦，我才重新沉默下来。

从来没有那么盼望过期末考试，不出意料我也名列前茅。

有一个毛绒玩具的梦想要成真了。

我生日那天，妈妈带我去批发市场买毛绒玩具了，进店之前她告诉我帮我表妹也选一个礼物，我高兴地答应下来。

精挑细选了很久，我给自己选了一个带着黑色蝴蝶发卡的白色毛绒小熊，给表妹选了一个华丽的粉色羽毛管琴风铃。我想，她有那么多毛绒玩具堆在床上了，这个风铃挂在她的窗户边正好。

妈妈看了一眼选出来的东西，结账的时候没说什么。

我欢天喜地地抱着小熊，拎着风铃准备回了家。

小熊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放在床上，我就像放置什么小小的易碎的东西一样，给它靠在枕头上，盖着被子，看着它傻笑。

这就是我的第一只毛绒小熊，它珍贵且来之不易，从今天晚上它就会陪着我一起度过很多个漫漫长夜。

妈妈这时候走回来坐在床边对我说：“我们商量一个事儿。”

“什么事？”我依旧乐呵呵的。

“我觉得送东西给别人，自己家拿着贵的东西不太好，你能不能把小熊给你表妹。”

我的笑容一下子冷下来了。

“可是这是你们答应好给我的期末考试礼物，也是我自己的生日礼物。”我感觉眼睛已经发酸了。

“整得像没给你生日礼物一样，那个风铃不是让你自己留着了吗？这不是吗？”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她本来就已经有那么多毛绒玩具了，为什么我一个都不能有？”

难道我不配吗？

妈妈的脸显得恐怖又阴森：“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自私呢？什么好的东西都要自己留着是吧？家里的吃喝拉撒样样都要钱，我们难道少了你的吗？谁教的你这么小气？”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们答应的……”我声音发颤，眼泪夺眶而出。

“我们是答应了，可是我们也一直教过你做人要大气。本来过生日就应该高高兴兴的。结果你非要这么小气，真不知道谁教的，弄到外面去别人要说你家教差。反正你不把毛绒玩具给妹妹那风铃就别想要了，自己看着办吧。”

妈妈转身走了，留下我蹲在阳台上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我的生日，我妈妈叫上舅舅和表妹一起吃饭，我主动把毛绒小熊给了妹妹。

妈妈欢天喜地地对妹妹说：“这是姐姐选东西的时候专门给你买的，快收下！”

妹妹接过毛绒小熊，有点犹豫地说：“可是姐姐不是一直想要一个毛绒玩具吗？”

妈妈说:“她从来不喜欢这些，你看我们家里一个毛绒玩具都没有，就是因为她不喜欢。晓得你喜欢这个就专门买来送给你的，”她推了推我，“是吧？”

我摇摇头：“是，我不喜欢了。”

那天晚上的聚会上大家推杯换盏，一团和气融融。辉煌又虚伪的高楼拔地而起，在钢筋水泥的天堂顶端，羽毛风铃挂在窗边叮当作响。

“叮——叮——”

那天晚上下雨没关窗户，第二天风铃就不在了。也许是没挂稳，掉出去了，妈妈说，快出去找找，顺便把垃圾扔了。

于是便出去找。当然不可能找到，因为它早就被我藏在了垃圾袋底下。我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连着所有和期待，自尊，对人的信任和天真的幻想之类的，一起扔进去。

“没找到吗？”我空着手回家，妈妈问。

“没有。”

“那你生日礼物就这么没有了，太可惜了吧，”她嬉笑着说“要不要再去给你买个熊嘛？”

我看着她，没说话。

“我估计你也不得要。这种东西有啥用嘛，又贵又不好洗，久了脏兮兮的，你本来床又小，留到占地方。”她说完便继续去忙她的事了。

于是我便把最后一点失望也丢掉了。

向来如此而已，习惯了就好。

习惯了一切的10年之后。妈妈在洗家里唯一的的毛绒玩具，一个龙猫，这个毛绒玩具是我的小表弟在景区挑战从一写到一千成功过后送给我妈妈的，她把它扔在沙发上很多年，今天惊觉它那么脏了，准备剪开来好好洗一洗。

“才难洗哦，”她抱怨道“幸好我们屋头莫得这么多毛绒玩具，不然要累死我。”

“这个放在洗衣袋里机洗也是一样的，用不着手洗。”

“这么脏怎么洗得干净。”

“我同学她们的毛绒玩具都是这么洗的，其实洗得很干净。”

“这么大的人了还玩毛绒玩具吗？”她撇了撇嘴，“不像你，我记得你从小就不喜欢这些。”

小时候的回忆涌了上来，我突然惊觉原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些事，就像感受不到什么时候被划上了一道口子，只有看到渗血的伤才发现刺得生疼。

我沉默一会儿，还是把小时候的事讲给她听了。

“哎呀，还有这种事啊？”她听完过后还是嬉笑的样子，但是言语里却带了一点抱怨，“怎么你这个娃儿记仇这么牢但是记不到我一点好呢？”

我也笑了:“不知道，说不定我是天生的。”

小白眼狼。

“好了好了，晓得你不高兴了，”她打断我：“以后给你买毛绒玩具行不行嘛，给你买个大的！”

“我不要。”

“为啥？”

“没有意义了。”

她沉下了脸：“那什么才有意义呀？你吃我的穿我的，我养你这么大也没要啥意义啊，还在这儿发脾气，真的是。”

我们都没说话了。

骄阳如火，蝉鸣阵阵。在最热烈的夏天的午后，我却感觉全身发冷。近处的一切都像被氤氲的水汽扭曲到失去了实影。

原来小时候的我这么委屈，看着打着字时手机屏幕上落下来的眼泪。我这才明白，那个被迫满不在乎的小女孩从来没有和自己和解过。

我为她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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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的点赞，在写完这篇文章后，我已经弃置了这个号很久了。有很多友善的朋友私信说想要寄给我毛绒玩具。我没有回复，因为我确实不是习惯于接受别人好意的人，在此统一回复各位友善的朋友，非常感激你们。

这篇文章能收到这么多的点赞和评论的原因。我想是很多人的童年或多或少都有一部分的缺失，这部分缺失最遗憾之处就在于，我们在当时已经用自以为最有力最勇敢的方式去争取过了心爱之物，稚嫩弱小的手却依旧显得无能为力，甚至于在别人看来可怜可笑。

但是我们长大了，体格逐渐强大，心智逐渐成熟，经济也开始独立，往日的施求者已经可以成为施予者，不同的是在经过失去后，我们拥有的不仅有俯视弱小者的强大，还有温柔。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祝大家未来热爱的事物都触手可得，也祝大家能够拥有最理解自我，最关怀自我，和最诚挚地热爱自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