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最让你心酸的画面是什么?

发布时间:
2024-06-28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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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检大观园,王熙凤拖着病体,走了30000步,强撑了24小时,熬到深夜时分,读到下面这一段时,我感觉这个泼辣的女人,将要油尽灯枯:

王熙凤料此时夜深,且不必盘问,只怕他夜间自愧去寻拙志,遂唤两个婆子监守起他来。带了人,拿了赃证回来,且自安歇,等待明日料理。谁知到夜里又连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

时间要从“却说怡红院中宝玉正才睡下,丫鬟们正欲各散安歇,忽听有人击院门”开始。

赵姨娘的小丫鬟小鹊来到怡红院报信,“仔细明儿老爷问你话”。

整个怡红院自此慌乱起来,全体掌灯,陪宝玉温书以备贾政查问。

但因需要温习的书目过多,全无头绪,又加上芳官说有人从墙上跳下来,晴雯便趁机生计,让宝玉装病,说是唬着了。

王夫人命人给宝玉看视给药,启动紧急搜查。

作为管家人,凤姐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至少在五更天传管家男女时,就已经在指导工作了。

贾母闻知宝玉被吓,细问原由,邢夫人并尤氏等均来请安,凤姐、李纨及姊妹等皆陪侍。

随后贾母问话,探春提出大观园内聚赌耍钱之事。

贾母震怒,立即查赌。

凤姐自认监管不力、管理不善,但因贾母动怒,又加查赌雷厉风行,凤姐儿只得沉默,连辩解也不敢。

一直闹到中午,贾母歇晌。

一时贾母歇晌,大家散出,都知贾母今日生气,皆不敢各散回家,只得在此暂候。

从半夜闹醒直到中午,凤姐儿一直处在高压状态。

而中午贾母歇晌,凤姐儿却是不能歇着,要随时待命,不只是待贾母的命,也要待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命。

但是别忘了,凤姐儿是在病中,得的是鸳鸯所说的“血山崩”。

其实也就是上次流产时的宫腔残留引发的病症。

在现代医学来讲,做个清宫手术,吃点抗生素消炎药,补充点蛋白质维生素,喝点钙铁锌口服液就能完事的病,但是在医疗条件堪忧的古代社会,流产不干净,残留物机化在宫腔内,反复的出血和感染,甚至是严重的大出血,从而导致严重的贫血。

依据第五十五回“刚将年事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以及第六十一回平儿说王熙凤“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

凤姐儿大着六七个月的肚子,一直忙着年事,累到扛不住,都没有人替她一替。

流产前,全家人等着凤姐儿讲笑话,凤姐儿的笑话全都是“散了吧”,可能是有所预感,非常着急回去休息。

流产后,凤姐儿“面目黄瘦”,应该已经到了严重的贫血。

但是古时没有头孢阿奇青霉素红霉素罗红霉素,也做不了清宫手术,太医开药也是补气养血的人参、当归和黄芪。

而抄检大观园这天也是如此,没人体谅她在病中,也没人劝她休息。

在贾母歇晌时,待命之人便各自闲话散心,“尤氏便往凤姐儿处来闲话了一回,因他也不自在,只得往园内寻众姑嫂闲谈”。

而此时呢,邢夫人发现了绣春囊:

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也就往园内散散心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头子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手内拿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低头一壁瞧着,一壁只管走,不防迎头撞见邢夫人,抬头看见,方才站住。邢夫人因说:“这痴丫头,又得了个什么狗不识儿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

邢夫人到大观园,主要做了两件事,从傻大姐手中拿走绣春囊;因迎春乳母是聚赌的头儿,训迎春。

作为媳妇,凤姐儿得在婆婆跟前侍奉,所以邢夫人往大观园来的时候,她也跟过来了。

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他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他伺候。”

大观园有三里半大,总面积大约75亩。带病的凤姐儿为了侍奉婆婆,大中午不能歇一点,从荣国府走到了大观园的紫菱洲。

然后呢,“接着又有探事的小丫头来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方起身前边来”。

贾母午睡醒来,王熙凤又得赶回去,从大观园再走回荣国府贾母的上房。

真不知道午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下午得了一点空,等平儿从迎春处平完攒珠累丝金凤事件回房,刚聊了两句,贾琏进来,诉说邢夫人得知借当事发,跟他要钱。

为了打发邢夫人,凤姐儿当了自己的金项圈,押了二百两,把自己的嫁妆填进去了。

这边厢,凤姐儿平儿还没思量出到底是谁走漏了借当的消息,王夫人就带着绣春囊杀进来了。

王夫人对凤姐儿毫无信任,上来直接就认定绣春囊就是凤姐儿的。

凤姐听说,又急又愧,登时紫涨了面皮,便依炕沿双膝跪下,也含泪诉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其中还要求太太细详其理: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带这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劳什子,自然都是好的,此其一。二者这东西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我虽年轻不尊重,亦不能糊涂至此。三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况且他们也常进园,晚间各人家去,焉知不是他们身上的?四则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皆系年轻侍妾,他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他也不算甚老,他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焉知又不是他们的?五则园内丫头太多,保的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也有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时半刻人查问不到偷着出去,或借着因由同二门上小幺儿们打牙犯嘴,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如今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

一个病中的人,跪下哭着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还得条理清晰,还得快速思索,还得组织语言,精力耗损,读来大脑缺氧。

这漫长的一天,凤姐儿已经经历了搜查唬着宝玉的人、查赌,跑了一趟大观园,当了金项圈,跟平儿推算泄露借当消息的人。

至少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几乎没有休息,几乎一直处在高压状态,但是,确实是刚过了一半。

因为抄件大观园还得抄检到深夜。

手握绣春囊的王夫人雷厉风行,找来了五家陪房: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并且还有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加的。

在王善保家的挑唆之下,晴雯被拉来问话,并由此定下了抄检大观园的行动方针。

第十七回贾政、宝玉等人逛大观园,游了半日,“才游了十之五六”,而凤姐儿一个晚上差不多给走了一遍,徒步。

第一站抄检怡红院,碰上晴雯个硬茬子,豁啷一声掀开箱子,一众陪房来回查检,碍着宝玉的面子,风波迅速平复,迅捷波平如镜。

第二站抄检潇湘馆,查到了宝玉的寄名符儿、披带、荷包等物,都是宝玉往年往日拿过用过的,王善保家的自以为得了意,但凤姐儿费了脑细胞给按下了。

第三站抄检秋爽斋,探春秉烛而待,不同意抄检,跟王善保家的大动干戈,连打架带吵嘴,周瑞家的等人劝解一番,凤姐直待服侍探春睡下才离开。

第四站稻香村,李纨,没啥。

第五站暖香坞,惜春的大丫鬟入画,私藏了外男的玉带班子靴袜,还有金银锞子。惜春大惊,直接弃了入画。

第六站紫菱洲,也是来到了抄检大观园的情节最高潮。王善保家的亲外孙女、迎春的首席大丫鬟,确实与外男有私情往来,证据确凿,表弟潘又安。

至此,已是深夜。

从前一个深夜,宝玉装病搜查开始,到这一个深夜,抄件大观园完结,凤姐儿拖着病体,侍奉在贾母跟前,看着查赌,自己管理不善羞愧;跟着邢夫人到大观园,不让近前侍奉,当了金项圈填了嫁妆,跪在王夫人面前哭诉,洗清绣春囊的嫌疑,抄检大观园,徒步拉练走了一晚上。

上一次重病是拖着六七个月大的孕肚,一直忙到累到流产;这一次是拖着病躯,熬了24小时,走了至少30000步,沉疴复发,“至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软弱,起来发晕,遂撑不住”。

王熙凤比薛蟠年龄还小,去世时也不过二十四五岁。

她才二十多岁,操劳过度,得了重病,除了贾母还怜惜她一怜,其他人其实也不怎么顾她的死活。她一病,贾琏迅速偷娶了尤二姐;她在病中,邢夫人也一直跟她置气;王夫人也只是觉得她趁手好用,让她带病工作熬到深夜。

王熙凤是全书入世最深的一个人,也是刻画最立体的一个人物,她弄权铁槛寺,她借刀秋桐害了尤二姐,她一句话葬送了彩霞,她放印子钱,她泼辣能干,也喜好奉承,喜欢揽权卖弄才干……

但在这一刻,在她沉疴病重的这一刻,在她强撑煎熬的24小时里,我还是觉得,无比心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