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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放心追)
皇帝与青梅竹马浓情蜜意时,小太监上报了我的死讯。
皇上不紧不慢地翻看着求死日志,我今年已经死了三十回。
我一心死遁,屡败屡战。
我的丫鬟是穿越来的入殓师,她提出良计助我逃离皇宫。
皇帝在我的坟前痛哭,而我在神州大地胡吃海喝。
01
皇上给苏清清举办皇贵妃的册封大典时,我正被禁足在凤栖宫,墨发高束,耍着红缨枪。
阿禄重重地将茶水搁在桌上:「皇后还没死呢,封什么皇贵妃?」
我闻言停下动作:「本宫怎么还不死?快快择个良辰吉日,给本宫发丧了吧。」
我是将军府的独女,许肆。
我自小跟着爹娘在边关长大,骑马射箭,大刀长枪都不在话下。
我爹凭借着一股子吃苦耐劳的好学劲,少年时期屡立奇功,草根逆袭成西北一带的大将军。
后来,我爹在战场上结识了同样草根出身的我娘。
四目相对,干柴烈火,俩人双双坠入爱河。
大婚之际,我爹娘郑重承诺:「夫妻本是同林鸟,当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次年,我出生了。
十五岁时,突厥敌军进犯,边疆百姓不堪其扰。
爹娘率军直入突厥腹地,退敌数百里,突厥溃不成军。
这一战,我爹娘兑现了他们大婚的誓言,双双战死在西北。
我爹娘用他们的性命,为边疆百姓换来十年的安稳。
突厥首领主动向中原皇帝献上的三座城池,牛羊数千匹。
攘外安内。
外患虽除,内忧涌起。
我爹生前交代,太子祈言于西北将士有恩。
当下太子根基不稳,若太子有不过分的诉求,可以选择性地报答。
探子来报,二皇子企图暗杀太子祈言。
我手忙脚乱地从西北一路飞奔到太子行宫。
二皇子已经带人包围了太子行宫。
侍卫死伤无数,太子胸口的鲜红在火把的映照下异常显眼。
我手持长剑,将祈言护在身后:
「太子乃是社稷之柱。
许家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太子便不可伤分毫。
擅入者,死!」
此战过后,坊间纷纷赞叹将军出虎女,对我这个孤女起了不少怜惜。
突厥进献的三座城池,成了祈言登基的贺礼。
祈言登基,为了抚慰忠烈之后,他将我册封为皇后。
02
我身着凤冠霞帔从将军府邸出发。
出嫁之日,为我送亲的,只有府中一位年迈的老嬷嬷。
红绸满挂,宫灯高悬。
祈言掀开盖头的时候,我的眼圈还泛着红。
我想爹娘。
我不想嫁人。
祈言见状,屏退了丫鬟婆子,温和地握着我的手:
「朕理解你对至亲的思念,许将军和许夫人为我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从今日起,你便是朕唯一的皇后。」
「我会和许将军一样护着你。」
我不理会他,继续抽鼻子。
祈言试图哄我开心:
「少时曾随父皇去过西北。深冬的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割脸。」
我破涕为笑。
烛火摇曳下,我和祈言饮了合卺酒。
他的黑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剑眉斜飞入鬓。
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他轻轻吻了我。
他的吻带着酒香。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温柔地抚摸我的脸庞,轻轻地解开我的发髻,让我的长发披散在枕边。
很快,我便沉醉在他的温柔之中。
次日,我把他踢下床榻。
他却握着我的微凉的脚,佯怒道:「胡闹,没大没小。」
嘴角却是收不住的笑意。
在祈言的贴心照顾下,我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很安心。
他吩咐御厨,变着花样给我准备西北彩色。
他特意寻来我喜欢的哈萨克刀。
各种稀罕物件「哐哐哐」搬进凤栖宫。
然而,好景不长。
03
祈言开始大行选妃。
祈言叮嘱我:「嫔妃大选,皇后切勿失了端庄。」
我不爽,拂袖而去。
阿禄显得异常兴奋。
最终,我还是去帮祈言相看秀女了,毕竟占着皇后的坑位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阿禄贴在我身后,观望得不亦乐乎:
「这个姑娘蒜头鼻。
这个姑娘单眼皮。
这个身材不错……」
我跟着讨论起来:
「这个秀女的远山眉倒是精致。可惜口脂涂的活像吃了死孩子……」
祈言呵斥我:「你身为皇后,应当贤良淑德。
后宫妃嫔,亦是你的姐妹。拈酸吃醋,何来皇后风范?」
祈言嫌我失了皇后的大度,将我禁足十日。
宫里新添了许多佳丽,四妃的宝座已然三缺一,贤妃、宜妃、德妃各占一席。
而那空缺的一席,尚不知花落谁家。
祈言一整月都没再来凤栖宫。
没关系,我手头上已经攒了不少银钱:「东郊的马场不错,盘下。」
晚膳时分,阿禄告诉我:
「皇上带了一位女子回了金銮殿。
那女子看起来与皇上非常熟稔。
茶里茶气的,叫什么来着……」
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鱼脍鲜美,再来一碗!」
阿禄又在神神叨叨了:「优质蛋白,加快新陈代谢。」
忽而,阿禄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苏清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祈言的青梅竹马,苏清清,她回来了。
04
我还未嫁给祈言的时候,就听到过苏清清的名字。
「唉,太子与苏家嫡女青梅竹马……」
「可不是么,太子这些年未娶,就等着苏家沉冤昭雪呢。」
那时,我只当听民间话本子。
却不曾想,几年后,我成了话本子的配角。
深情皇帝俏娘子的话本子。
祈言登基的第三年,他在朝中势力逐渐稳固,苏家旧案得以重审。
苏家女眷被悉数接回。
第一次见到苏清清的时候,她刚被祈言接回京。
苏清清站在祈言身边,面色红润。
多年的流放不曾给她带来半分沧桑,足见祈言照应的有多周全。
彼时,我正靠在暖阁的软榻上,阿禄熏了艾草帮我缓解肩膀的疼痛。
苏清清笑意盈盈:
「那日,多谢姐姐对阿言的救命之恩。
若不是阿言执意要见我,也不会遭遇刺客。
都怪我,害得姐姐中了剑……」
苏清清说着便要落泪,祈言看着心疼,温声哄着:
「你身子弱,我吩咐御膳房给你煲了燕窝,每日都要喝上一蛊。」
苏清清娇滴滴地咬着嘴唇,大眼睛一眨又一眨。
小鹿乱撞了祈言的心。
阿禄斜了苏清清一眼,走过来帮我换了温热的艾草包。
年前,北疆边境突然涌入一帮流民。
祈言打定主意要去乔装查探,我不放心,跟着一起去了。
流民中混入刺客,借机刺杀祈言,我替祈言挡了致命一剑。
我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额头滚烫,肩膀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
我独自躺在一间破败的屋子中,祈言不知去向。
我不知祈言去了哪儿,又怕他返回时找不到我,只得在原地等了他一夜。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祈言千里奔赴北疆,是为了苏清清。
时隔半年,肩膀的伤口再次隐隐作痛。
阿禄的手劲可真大,扯得我从肩膀到心口,都是疼的。
艾草包熏得我鼻头泛酸。
05
苏清清身着皇贵妃的服制,妆容精致,整个人容光焕发。
金丝牡丹宫装上,牡丹花以金丝和银线交织而成。
宽大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活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开屏花孔雀。
苏清清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金丝纹路:
「本宫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这织金,是皇上特意从江南采购而来,这上等的云锦更是千金难求。
宫中绣娘们,可是仔细着缝制了三个月呢。」
我讶异:「三个月能赶工出来什么好东西?太糊弄了。」
阿禄憋着笑。
苏清清白净的小脸带了愠怒:
「人人都知,本宫与皇上情谊深厚。
如今,本宫回来了。
这皇后之位,你也该识趣让出来了。」
随即,苏清清将一道的诏书轻飘飘地甩在我面前。
「姐姐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实在不高明。
既要寻死,我便好心送你一程。」
诏书上「诛九族」三个大字,显得异常刺眼。
我抿了一口今年的新茶:「阿禄,皇贵妃以下犯上,掌嘴。」
阿禄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抬起手就要抽巴掌。
苏清清嗓音刺耳:「你敢,巧之拦住她……啊,皇上不会饶了你的。」
苏清清把近身的丫头推了出去。
阿禄的巴掌一偏,落在巧之肩头。
巧之吃痛,下意识捂住肩头。
原本被衣袖遮住的小臂,漏出一片青紫。
苏清清见我面无怒色,又作妖显摆了一番。
无非是祈言对她多好,衣食用度都给她最好的。
我都计划着死遁出宫过潇洒日子了,谁稀罕这些破烂。
可是,她抚着隆起的小腹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我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当太子的。
不像姐姐的孩子,命苦呀……」
「啪」!
「啪」!
「啪」!
话音未落,我干脆利落地甩了她三个巴掌。
06
阿禄看我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苏清清原本清丽脱俗的小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
想当初,祈言初登皇位,刺杀来了一波又一波。
在边疆时,为了百姓,即便马革裹尸,我也毫无怨言。
眼下身为皇后,为了祈言,我同样毫不犹豫挥剑斩杀刺客。
刺客人头落地。
我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腹部涌出,一把长剑刺穿了我的腹部。
我咬紧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
为了安抚我失去腹中孩子的悲伤,也为了哄我开心。
祈言拟了一道废帝书:「若是我负了你,你大可废了朕。」
我吸着鼻子:「祈言你没盖玉玺的印章。」
祈言:「……」
后来,只要祈言惹我生气,我就让小太监把废帝书呈过去。
有次惹的他恼火,礼尚往来,他又立了一道诛九族诏书。
祈言:「又忘了盖章。」
慢慢地,「诛九族」诏书都卷边了。
今日,这诛九族诏书上鲜红的印章,赫然醒目。
我赶紧让阿禄把它烧个干净。
我一心死遁,可不能真死!
07
我翻开书卷,密密麻麻的记录了我的「求死三十六计」。
我爹虽身为武将,却也曾语重心长地教导我:
「三十六计乃是老祖宗的策略和智慧。
这些计谋不仅能用在战场上,也适用官场、商场、家宅……」
奈何我那时贪玩,只学了些皮毛。
如今,等我想精益求精的时候,我爹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我快速翻过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
目光停留在第六卷,败战计。
我托着下巴,逐一画叉:
「嗯……美人计,不适合我。
反间计,挑拨皇上和苏清清,这俩人正浓情蜜意,挑战有点大。
走为上计,确实是好计策,就是走不掉……」
阿禄接话:「还有一个,苦肉计。」
我面露难色:「我不想苦了自己。」
阿禄:「娘娘,浅尝辄止的苦呢?」
苦就是苦,哪有浅尝辄止的说法。
「我这细皮嫩肉的,可不扛揍呀。」
阿禄叹气:「谁敢揍你呀。我是说,减减肥……」
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身姿挺拔而不失柔美。
「嗐,我又不胖。」
06
外面丫鬟的闲聊声传入耳中。
「皇上对皇贵妃真是宠爱有加,视若掌中宝。」
「若不是皇后善妒,去年中秋便应当举行皇贵妃的册封礼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许将军和许夫人都战死了,皇后娘娘无依无靠。
而且,皇后娘娘对我们都很好……」
「啪!」阿禄用力把杯子摔出殿外,杯子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
殿外顿时噤了声。
我忍不住伸出大拇指:「有劲儿!」
小巧玲珑的阿禄,有股子倒拔垂杨柳的气势。
阿禄挑眉:「娘娘别为这些舌根子伤心,我们很快就能死遁出宫了。
这些日子,得多攒些银钱才是硬道理。」
「阿禄呀,银子不是问题。
我娘打小便教导我,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于是,我在各地置办了不少田庄和铺子。
阿禄表示认同:「合理规避投资风险。」
阿禄拍着胸脯:「娘娘放心,用不了三十六计,保你死的透透的。」
我安心地点头:「那就好!」
08
祈言怒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
意料之内,毫无惊喜可言。
祈言铁青着脸质问我:「你打清儿了?」
我看傻子一样看着祁钰:「你瞎呀。」
苏清清的脸肿像西北农户圈养的大猪头一样,多明显呀。
祈言:「朕都不舍得对清儿说一句重话,你凭什么诋毁清儿。」
凭什么?
我冷笑:「就凭我爹娘在西北军中的威望,凭我爹娘拿命换来的三座城池。
凭我手刃通敌叛国的枢密使,凭我诛杀三千叛军。」
「凭我为流民散尽中宫钱财,凭我身居中宫之位。
教训下皇贵妃,有何不可?」
祈言被我噎的一时无语。
苏清清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都怪清儿不懂事,惹了姐姐生气。
阿言,姐姐说的都是气话,怎么真的会诅咒我们的孩儿早夭呢?」
祈言把脆弱无助的苏清清拦在怀里,眼中满是心疼。
再看向我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许肆,清儿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平安无事便罢了。
若是出了任何闪失,你这中宫之位,是时候让出来了。」
我「呸」了一声,果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苏清清还在拱火。
她轻轻咬了咬唇瓣,可怜兮兮:
「阿言,昨日我梦见,梦见我们的孩子……
我好怕照顾不好我们的孩子。好在有你一直陪着我。」
我和阿禄默契对视了一眼,呕!
祈言温柔地哄着苏清清。
这对活鸳鸯离开的时候,顺便把我打入了冷宫。
呸!无情!渣男!
我揉了揉脑壳,死遁计划得加快进程了。
09
一夜之间,我从风光无限的凤栖宫,跌落到四壁萧条的冷宫。
冷宫里,我穿着棉布衣衫,吃着简陋粗糙的饭菜,睡着硬木床板。
不过,我和阿禄的适应能力都很强。
我与阿禄达成一致:「此次死遁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原本服侍的宫女和太监都被撤走了。
我无法自由出入宫门,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切断。
正合我意。
好时机!
阿禄费劲地在墙角挖狗洞:「累死我钮钴禄打工人了。」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卖力地把驱蚊草埋进土中。
晚膳时,阿禄通过狗洞带回了羊肉、鸡肉和黄瓜。
我凑上前:「阿禄真厉害,这么多吃的。」
阿禄挡住羊肉和鸡肉,递给我一根黄瓜:「这是您的晚膳。」
我:「我想明天再开始减肥?」
阿禄诱惑我:「娘娘想不想早日离宫?」
我想到江南的西湖、滇南的花海、南海的雨林、东南的瀑布、西北的草原……
咬咬牙,励志减肥。
阿禄告诉我,她在家乡时,从事妆容行业。
待我减肥成功时,我的身形会消瘦很多。
由于我此前已经死遁了太多次,即便太医院诊断出皇后断了气,祈言也不会相信我是真的死了。
到时候,我服用完假死药,她再为我修容。
阿禄再将我的面部修容成灰暗色,加以瘦骨嶙峋的体态,更符合病死的形象。
我有些担忧:「万一,祈言不信,要毁掉我的尸身呢?」
阿禄沉思:「那就烧了吧。」
10
阿禄是个奇女子。
一日,我骑着一匹骏马在马场撒欢。
天空忽而乌云密,大雨如注。
狂风骤雨扑面而来,我被大雨拍打的睁不开眼睛。
我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
「天上下雨不少见,天上掉人倒是不常见。」
一名奇奇怪怪的女子从天而降。
她的装束与我所见过的所有女子服饰都不相同,简洁至极。
那女子从地上爬起来,迷茫地四下张望:「妈妈耶,这是啥情况?」
她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甚至伸手捏了下我的脸颊。
就这样,我把阿禄捡回了凤栖宫。
阿禄时常神神叨叨。
她时而称自己是钮枯禄嬛嬛,时而称自己是钮枯禄打工人。
为了省事好记,我喊她:「阿禄。」
阿禄的行为举止颇为大胆,大胆到我时常忧心她的九族不保。
阿禄倒是心大:「怕个啥,俺没有九族。」
我点头:「巧了,我也没有九族。」
11
阿禄说,她自有妙计。
到时候当着祈言的面,毁了我的尸身。
这样,祈言才能真的相信我死了。
我问她:「有何妙计?」
阿禄向我讨了不少银票,却不告诉我是什么计策。
我每日卯时洗漱完,喝下阿禄给我备好的一大壶温水。
接着,围着冷宫的墙壁走完五十圈,阿禄便已从狗洞带回早膳。
有时是红薯和鸡肉,有时是半根玉米和牛肉,有时是一小团高粱饭和鱼脍。
反观阿禄的早膳,烤羊腿炙牛肉、佛跳墙叫化鸡、四喜丸子蟹粉狮子头、糕点小吃,应有尽有,生怕委屈了自己。
太医为苏清清诊断出脉象为皇子时,我正在扎马步。
五禽戏和八段锦也不曾落下。
祈言大封六宫时,我正学着阿禄的动作,练习平板支撑、空中瑜伽。
慢慢地,我的身形愈发苗条,精气神却越发旺盛。
皮肤变得光滑细腻,眼神更加明亮有神。
阿禄每日从狗洞进进出出,将一包又一包稀奇古怪的材料扛进屋子,反锁着不让我进。
趁着阿禄不在意,我试图钻进阿禄的屋子:
「让我看看,你每日在做些什么?」
阿禄如临大敌地挡在门口:「现在还不能看。」
直到有一日,我悄悄溜了进去。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屋内的景象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我站在门口,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12
祈言派来小太监,问我是否知错?
小太监对我好心相劝:「皇后娘娘,您向皇上说句软话,何苦遭这罪呢。」
我躺在硬梆梆地木板榻上,虚弱地咳嗽着:
「本宫近日身子乏的厉害……咳咳……」
阿禄慌忙给小太监塞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眼瞅着天儿冷了起来,娘娘的平安脉已是许久未诊了。
劳公公费心,给皇后娘娘请位太医来诊平安脉。」
小太监掂着银子,叹气离开了。
我掀开被褥,坐起来灌了一杯温水,继续做平板支撑。
小太监刚从太医院离开,苏清清宫里的丫鬟就到了太医院:
「皇贵妃娘娘的突犯旧疾,昏了过去。
眼下娘娘怀着龙胎,耽搁不得。」
整个太医院都过去了,也未诊出是何缘故。
我这冷宫里,自是不会有太医过来。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我便让阿禄去为我请一次太医。
阿禄前脚离开太医院,苏清清的头晕心悸就立刻发作。
阿禄嫌弃地撇着嘴:「又晕又晕。」
13
祈言的手掌轻贴在苏清清隆起的腹部,感受新生命强壮的心跳。
一家三口十分温馨。
小太监不合事宜地上报了我的死讯:
「皇上,皇后娘娘殁了……」
祈言仿佛没有听到,他温柔地将苏清清搀扶到美人榻上:
「我们的孩儿,必是最聪慧的。」
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又重复了一遍:
「皇上,皇后娘娘殁了……」
祈言有些不耐烦:「还是这般胡闹,皇后可曾认错?」
小太监面如死灰:
「早些日子,皇后娘娘就咳血不断。
今早皇后身边的阿禄,跪求太医去诊平安脉。
太医到的时候,发现皇后娘娘已经……已经于昨夜殁了……」
祈言的脸上原本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可是看着小太监的额头细密的汗珠,他的笑容逐渐开始凝固。
祈言丢下了苏清清,大踏步地迈进冷宫。
冷宫的墙壁是冰冷的,床褥是潮湿破旧的,碳火也没有。
我安静地躺在榻上,床榻边的桌子上,还剩着昨晚的半个馒头。
祈言试图扯开一抹笑:「许肆,别胡闹了。」
屋内很安静,没有人回答他。
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扑在他身上,也没有冲着他耍性子。
我的脸颊深陷,颧骨高耸,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破碎。
曾经圆润的手臂,如今,青筋在苍白的肌肤下清晰可见。
我的肢体僵硬,指尖冰凉,没有一丝生机。
祈言又说:「你给朕认个错,你还是朕的皇后。」
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阿禄红肿着眼睛指责祈言:
「皇上,娘娘日夜咳血,却始终等不到太医的救治。
奴婢每每去太医院,皇贵妃不是头晕脑热,便是心悸不安。
真是巧合的很。」
祈言沿着床榻坐下,像曾经那样轻轻捏了下我的脸颊:
「许肆,你怎么老是像个孩子一样,都假死过三十次了。
今日已经是第三十一次假死了,朕不同你生气。
不闹了,朕现在就接你回凤栖宫。」
阿禄啜泣:
「娘娘一直盼着您来。
奴婢昨日在皇贵妃宫门跪了一整天,求您来看下娘娘。
娘娘昨夜还在念着,您是有多恨她,才会至死都不愿见她一面。」
「娘娘怎会残忍到诅咒未出生的孩子呢?
奈何皇上不肯给予分毫信任……」
14
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轮流给我诊脉。
无一例外,诊出来的都是死脉。
祈言没有放弃,他的的怒吼在大殿内回荡:
「再诊,再诊。若是诊不出皇后假死,朕让你们陪葬。」
太医乌泱泱跪了一地:
「娘娘的脉象全无,呼吸已绝,这是断无生机之象。
四肢冰冷,身体僵硬,此乃生命之火已熄。
瞳孔已散,非是假死之状。」
祈言的身体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祈言将我的尸身抱回了凤栖宫。
他守着我的尸身,早朝都不去了:
「你还没有陪着朕,去西北看那牛羊成群的草原。」
苏清清派身边的丫鬟来通报:「皇贵妃腹痛难忍。」
祈言猩红着眼睛质问苏清清:「那日,皇后身边的阿禄在宫外跪了一日,为何不见通报?」
为何?答案显而易见。
苏清清不敢再装病。
祈言一直不肯将我的尸身下葬,手臂上开始出现暗红色的尸斑,面部更加凹陷。
凤栖宫甚至开始有奇怪的气味飘出来。
宫人开始私下里窃窃私语:
「已故的皇后真是死不瞑目,死后还要遭受这样的羞辱。」
连续几日未曾休息,祈言显得异常憔悴。
他摩挲着腰间的护身符,动作迟缓,声音沙哑:
「阿肆,你睁开眼看看我,不要同我置气了。」
有一年,我们去天坛祈福,遇到暗杀。
我抄起祭祀台的檀木砸向刺客,檀木被砍成两半,给暗卫争取了反击的空隙。
祈言取了一小块檀木做成护身符,雕工略显粗糙。
只是,苏清清回宫后,他就没有佩戴过了。
忽而,祈言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许肆,你休想摆脱我。」
果然,祈言把我的尸身搬运到了天颐园的灵台上。
他的表情阴狠,近乎疯狂。
天颐园里跪倒一片大臣:
「火葬皇后,不但违背了祖制,更会触怒天意,引发天下不安。
皇后生前仁爱,深受百姓爱戴。
若是传至民间,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与误解。」
声声复议如潮水汹涌:「请皇上三思!」
祈言不顾劝阻,点了火把:「许肆,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朕吗?。」
火焰在灵台上升腾,金色的火舌舔舐着夜空,将尸身吞噬。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望着着灵台上的灰烬,祈言的身体猛地一震:
「不可能!不可能!阿肆……」
他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支撑的傀儡,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阿禄默默地将骨灰收集起来。
而后,一头撞向了灵台:「娘娘,奴婢来伺候您了。」
15
三个月后。
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刚抽芽的柳条。
微风轻拂,薄雾如纱般笼罩着湖面,远处的断桥若隐若现。
我和阿禄泛舟西湖之上,精致的餐布上,摆着西湖的当地特色。
鲜嫩的龙井虾仁、香脆的西湖醋鱼、还有那清甜的藕粉。
我心情舒畅地数着手中的票子:
「我娘生前,把她和我爹的俸禄赏赐,都在各地置换成了铺子田产。
机智如我娘!」
阿禄嘴巴里塞着虾仁:
「姐姐你也当仁不让。
人在京城当皇后,却早已在江南买了宅邸。」
我遗憾道:「可惜了京城郊外的马场,没机会折现成银票了。」
阿禄翻了我一个白眼:「你下半辈子又花不完,一个小马场,就当送给渣男了。」
我认同地点头:「姐妹儿,喝!」
湖边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伴随着远处的渔夫唱晚。
一位渔翁正吹着笛子,一条大鱼从他的鱼篓里蹦了出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然后「扑通」一声落入湖中。
周边的其他老翁,肆无忌惮地大笑。
我和阿禄非常不厚道地笑出声:
「快乐的一帮老头中,有个老头他不快乐了。」
我和阿禄的放肆,遭了老翁一记白眼。
这样的日子,才是痛快,自由散漫,无拘无束。
16
入夏,江南有了些许湿热难耐。
我和阿禄启程前往彩云之南。
一路上,我们穿过了连绵的山脉,越过了蜿蜒的江河。
天空格外湛蓝,阳光温暖而不炙热,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清新。
阿禄身着一袭绚丽的民族服饰,我戴上了一顶夸张的羽毛头饰。
我们本想低调融入人群,却不料这装扮太过抢眼,引来了一群热情少年郎。
少年郎走到我面前,一脸娇羞地递上山茶花:
「美丽的姑娘,你比这朵花还要美丽。」
阿禄在一旁调侃:「姐妹儿,就该找个弟弟。
渣男有钱不给你花,弟弟有劲儿是真给你使呀。」
入秋,我们启程去塞北。
我的爹娘永久埋葬在了这里,长眠在于他们守护的土地。
深冬,我身披厚重的皮毛大衣,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白雪皑皑,雪橇犬兴奋地摇着尾巴。
我紧握缰绳,雪橇在雪原上飞驰,风在耳边呼啸。
一年四季,周而复始。
我和阿禄将大好河山游历了一遍,好不快活。
有日,恰闻走南闯北的镖局议论:
「皇上对先皇后的深情与敬重,世人皆知。
自先皇后离世,皇位空悬五载。
听闻宫中依旧挂着先皇后的画像,生前所居的宫殿不得更动一物。」
另一人说:
「皇贵妃生下大皇子后,就一直体弱多病。
皇上体谅皇贵妃辛苦,让其安心养病。
贤妃随后接手了六宫事务。」
深情也好,绝情也罢,俱往矣。
前尘往事,皆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闲话。
我淡淡一笑,皇宫里的那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化。
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但可以掌控未来。
世间安得双全法,甘蔗没有两头甜。
有舍才有得。
我放弃皇后之位,而今才能穿越五湖四海,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过快意人生。
祈言身居高位,九五之尊,理应当肩负着天下百姓。
苏清清如愿当上了皇贵妃,享尽了荣华富贵。
荣华背后,是否心藏苦涩,旁人并不关心。
我沉醉在这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只见阿禄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姐妹儿,大事不妙!」
17
我放下手中的酒盏,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阿禄捂脸:「半年前,我路遇意外去世的老太太,面容破损,令人不忍直视。
老太太的女儿悲痛欲绝,我不免心生同情,给死者做了面部修容。」
谁曾想,老太太的女儿,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巧手。
她凭借着记忆,竟在短短数月间学会了这门手艺。
她游历四方宣扬遗体修容文化,力求逝者保持端庄自然的形态,体面入葬。
我一阵心梗:「姐妹儿,你跟姐说实话,你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阿禄:「入殓师,你可以理解为……仵作。」
我:「……」
阿禄继续说:「不要在意细节。
现下,渣男挖了你的坟,已经露馅了。」
当年假死时,阿禄以石膏为骨,以硅胶为皮肉,一比一制作了「我」的高仿遗体。
第一次见到高仿货时,我的震惊难以言喻。
高手在身边!
实在是太逼真了。
简直和我本人,一模一样。
日渐显露的尸斑是阿禄画的仿妆。
尸身的异味是药水调出来,涂在身体表面的。
前往天颐园灵台的途中,阿禄用假身替换了真正的我。
大火过后,阿禄收拾完现场假死脱身。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假身的制作工艺尚存较大进步空间。
祈言开棺后,看到未完全燃烧的石膏已经有些泛黄,尸骨的衔接处呈现出粗糙又优美的弧度。
在石膏的缝隙中,甚至还能扯出一些拉丝的硅胶。
我琢磨着:「要不抓紧时间学一门南方的方言?
或者,找座山避避风头?」
阿禄哭丧着脸:
「渣男阴晴不定,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你带回皇宫。」
如今,怕是要寻到这彩云之南了。
晦气!
好事不上门,坏事追千里。
18
祈言追过来的时候,我正拿着飞盘逗着一只微胖的阿拉斯加犬:
「小肥猪,走你!」
飞盘被甩出去,小肥撒着欢去追。
府邸的大门敞开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院内的石板路上,斑驳陆离。
祈言刚在门口站定,便被小肥撞了个趔趄。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些许痕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沉稳。
我与他的目光交汇。
我率先打破了院内的沉默:「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祈言呼唤着的名字,每个音节都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寻求某种确认:
「阿肆……」
小肥圆滚滚的身子趴在草地上,用滴溜溜的眼睛打量着祈言:
「汪!」
「汪!汪!汪!」
阿禄拽着小肥的项圈,强行拖走。
小肥狗哼哼唧唧地抗议,表达着不满。
我点了点头,示意祈言继续说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你就这么恨我吗?要用假死来惩罚我?」
我想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环视一周,我伸手拿起隔壁王大娘送来的鲜花饼:
「一路跋涉,饿了吧?尝尝。」
祈言并没有伸手接饼,只是五味杂陈地看着我。
我不气馁,再次伸长了胳膊,递到他面前。
祈言皱眉咬了一口,似乎难以下咽: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若我能再快些,再快些,快些收回西南的兵权,快些在盐运司培养自己的心腹,快些清除结党营私……
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但我忽略了,你的灵魂属于自由的天地。
怎会甘心被拘于争风吃醋的宫墙之内。」
我深吸一口气,一吐为快:
「我知道,苏清清的外祖谭将军,镇守西南,兵力与我爹不相上下。
我爹死后,谭将军的军力更盛。
你与苏清清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若她在死在北漠,必定会成为你的心结。
谭将军亦可借机发难,在朝堂上掀起波澜,争取更多的朝堂话语权。
而盐运司,又是谭将军的门生。
这其间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可以成为你放弃我的理由。」
祈言支支吾吾而又难以启齿:
「都怪我。
我不该因一己之私,将你牵扯到前朝争斗中。
我不该将你囚禁在金丝牢笼之中,任由苏清清轻视了你。
更不该,将你打入冷宫。
是我,亲手给你装上了束缚和枷锁。」
我没有接话,在院子里踱步。
许久之后,我驻足抬头:
「祈言你看,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脸上,舒适安心,鸟鸣悦耳。
在皇宫里,抬头只能望到高耸入云的宫墙。
九五之尊的每一句话都重若千钧,随时可能决定他人的生死存亡。
当然,也包括我的生死。」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双脚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低垂,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似乎是在寻求某种宽恕或是理解。
祈言走近一步,局促道:
「当初我们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你父母早亡?
是不是你想找个依靠,而不是主动选择了我。」
我真诚地跟他说:
「祈言,很久之前,我就在西北远远的见过你。」
少年身披战甲,银光闪闪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手持长枪,枪尖寒光闪闪。
战马在他身旁踏步,嘶鸣声中带着一丝不安,却又被少年的气势所安抚。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对国家疆土的守护。
「我曾真挚地爱过你。
我愿为你放弃自由,踏入那四四方方的高墙之中。
宫墙深深,我的生活从驰骋草原变成了绣花针下的细腻。
我的笑声不再那样放肆,我学会了忍耐,却也渐渐失去了自我。」
「奈何始愿不遂,我不过是金碧辉煌牢笼中的一个过客。
我开始渴望那曾经的自由,那无边的草原。」
祈言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阿肆,我们还能不能……」
我直截了当地拒绝:
「不能!
我感激你对我的纵容,给了我宫墙内的最大自由。
以后,宫中再无许皇后,只有许家女许肆。」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在这片寂静中凝固。
祈言的双腿已经僵硬,一步一拐地向院子外挪动。
19
祈言走后,阿禄焦急地跑回来。
一进门,她的目光急切地在院内搜寻,快步走到我面前。
见我完好无损,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吓死老娘了!」
我替她擦掉额头上的薄汗。
阿禄的视线扫到桌子上的糕点,一拍脑袋,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天杀的,谁吃了小肥的口粮?」
「隔壁王婶子费了老大功夫,特意给小肥做的狗粮饼。」
突然,阿禄的惊诧的目光落在我在身上。
我摊开手:「不是我吃的。」
刚才院子里只有我和祈言。
我和阿禄的声音同时响起:
「狗皇帝吃了!」
「渣男吃了!」
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小肥茫然地看着爆笑的我们。
然后灵活地抬起爪子,扒拉着茶桌的外沿,叼走了剩下的饼,美滋滋地吃起来。
20
我再也没有见过祈言。
听闻,宫里的二皇子险些落水而亡。
皇贵妃苏清清的贴身丫头巧之,揭发皇贵妃毒害二皇子。
苏清清被剥去皇贵妃服制,打入冷宫。
苏清清膝下的大皇子,养在了贤妃膝下。
过了两年,贤妃产下三皇子,晋升为贵妃。
苏清清向外祖谭将军求救,谭将军以解甲归田、无心朝政拒绝了她。
以谭将军长子为首的一派朝臣,屡屡提出,大皇子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皇帝未曾松口。
又听闻,三皇子四岁时染了时疫。
皇帝大怒,大皇子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后来被过继到八王爷府中。
每当这些听闻在心头掠过,我总觉恍如隔世。
那些过往不过是一场旧梦,与我再无半点瓜葛。
风起云涌,风静云止,那是另一群人的故事。
当下,策马扬鞭、醉酒当歌,才是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