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感觉心凉是怎样的体验?
(已完结)
我和陈井川结婚后,过了大半年没羞没臊蜜里调油的日子。
直到婆婆从老家来看我们,并打算住下,不走了。
陈井川开始还是个合格的端水大师,前脚哄完我,后脚去哄他妈,两边都不得罪。
直到那天因为看见我偷偷擦碗,婆婆气得跑了出去。
我和陈井川的婚姻便走到了尽头,再没了回头路。
(1)
晚上八点。
公司的人基本都走完了,我还是不想下班。
左右这两天要把项目报告交给周扒皮,我也有了个正当的不回家的理由。
陈井川应该是回到家看见我没在,电话便打了过来。
「老婆,今天又要加班吗?」
「对。」
「我中午跟妈说过了,晚上不回家吃。」
「你是不是晚饭又吃的沙拉?老这么吃也不行啊,没营养。」
「妈晚上炖了肘子,我给你送点过去,顺便接你下班好不好?」
累了,真的。
这回我是真的生气了。
「不用了,我吃得很饱,而且今天会很晚,不知道几点才能结束。」
「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2)
自从婆婆过来,向来晚饭清淡的我被迫每顿晚饭都是鱼肉荤腥。
睡前胃里都还油腻得犯恶心,根本无法成眠。
一开始我也是拒绝过的。
但婆婆苦着一张脸,语气格外可怜。
「薇薇大概是吃不惯我做的菜。」
「没关系的,你们这吃口清淡,我慢慢学着做。」
我于心不忍,用汤过一遍油,就这么吃了一个多月。
但我发现,婆婆所谓「学着做」似乎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落实到实际。
我于是让陈井川去跟她沟通。
陈井川趁晚上我正在护肤的功夫去了他妈房里。
「薇薇从小饮食习惯就这样。」
「丈母娘他们也这么吃,早饭吃好,中饭吃饱,晚饭吃少。」
「你晚饭给她捎带一口蔬菜就行,不用费心整那些大鱼大肉。」
「她这不也不想你累着嘛。」
婆婆当场也没说什么。
甚至还跟陈井川夸我,说:「薇薇是贴心的。」
「就是太瘦,我看着心疼,想给她长点肉。」
陈井川蔫蔫儿地回房了。
我问他怎么了。
他如实告诉了我。
末了还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妈这是跟你处出感情来了,把你当成了亲闺女,不然她也不会这样。」
我极缓慢地抹着手上的护手霜,观察着陈井川。
我看出来他内心的天枰已经出现了倾斜。
从刚开始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告诉他妈。
「薇薇的梳妆台你别收拾,人有自己摆放的习惯。」
「我们的衣服你不叠也行,我们自己下班会叠。实在叠了,你就放外面,不要去翻我们的衣柜。」
到如今,变成一句:「她把你当亲闺女才会这样。」
是实打实的道德绑架。
其实这言论有多立不住脚他自己应当知道。
毕竟,在我娘家住的时候,我爸妈连进我房间都要敲门,直到我说「请进」他们才会进来。
这绝不是生分,这是人与人之间得以保持足够舒适度的边界感。
我原以为只有婆婆不懂。
没成想,陈井川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3)
我连着加了一周的班。
项目报告改了三次,周扒皮终于当了回人,大手一挥,给我批了通过。
手上的另一份设计稿刚进入跟甲方爸爸的对接阶段,说忙也实在谈不上。
我没班可加,便天天去我爸妈家蹭饭。
一回两回的他们没当回事,连着一星期都准点坐在家里的餐桌前,我爸妈起疑了。
「怎么?」
「跟井川闹矛盾了?」
我不稀得用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去打扰父母的退休生活。
他俩一辈子在教育领域兢兢业业,门下桃李无数,不应该到了晚年还要为我的婚姻费心劳神。
我说:「没事。」
「我就是想念我爸做的荠菜粥了。」
我妈哪里会堪不破我的谎言。
她说:「荠菜粥再好喝,你喝了一周也该够了。」
「婆婆还在你家住着呢,你总往娘家跑不好。」
「吃完饭早点回去吧,明儿周末,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我妈话刚说完,陈井川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鉴于我这周对他的态度相对冷淡,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和稀泥的行为让我有多反感。
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讨好。
「老婆,我还有几分钟就到爸妈家,你等我来接你,别打车了,好不好?」
我看着爸妈示意我顺着台阶下的眼色。
说:「好。」
(4)
我没想到在楼下等陈井川的功夫会碰到周晋。
是的,也就是周扒皮。
周扒皮,啊不,周晋,他是我爸的学生。
当年A大设计学院鼎鼎大名的才子。
外表玉树临风,面如冠玉,翩翩贵公子说得就是他这种人。
加之灵感永动机的芯子,在才华这块他也没给院里其他男生留活路。
可惜,大二那年他便休学去了国外。
我爸为了这件事惋惜了好长时间。
而我再见到周晋,是大四下半年出来实习。
他是我的面试官。
面试的过程很顺利。
只是他西装笔挺,面容沉静,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我以为,他早已经不记得我了。
等我走出办公区域,在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周晋却出现在了我身后。
问我:「老师还好吗?」
我讶然。
而后才回以微笑,说:「挺好的,谢谢师兄关心。」
是的,我也毕业于A大设计专业,比周晋晚了3届。
我顺利进入AKL实习,又顺利转正。
如今在周晋手底下讨生活已经将将两年。
不是我故意卖惨。
是他周扒皮的名声着实实至名归——每做一个项目都会被他扒一层皮。
故而得名周扒皮。
(5)
周晋将手中提着的食品袋子晃了一晃。
说:「项目上遇到点难题,约老师喝一杯,请他指点迷津。」
我寻思中午跟小灵通李琳吃饭,也没听她说咱们公司有啥项目受阻,他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但转念一想,老板的事情还是不要随意打听的好。
便给他让开点道儿,说:「那你上去吧,我爸在。」
周晋脚步没动。
「你是......要回去了?」
「打车?」
「要不要我送你?」
我刚想说不用。
就看到陈井川的车从主干道转进来。
他将车停稳,三两步便跨走到我面前,将我手里的包接过去,顺势将我揽入怀中。
我也不知陈井川对周晋那种隐隐的「种间斗争,争夺配偶」的敌意从何而来。
这也不过是他第三次见到周晋。
前面两次都是在我家。
周晋来拜访我爸。
作为我爸曾经的得意门生,周晋确实很得我爸欢心。
但这与我和陈井川应该关系不大。
毕竟那是我爸和他学生之间的感情,与别人无关。
何况那时我跟陈井川已经谈婚论嫁,如今又早已夫妇一体。
他这样当着外人的面一副护食的姿态,着实让我有点难堪。
我拉着陈井川同周晋道了别。
上车后,陈井川并不着急发动。
他转过头来问我:「刚刚你们在聊什么?」
我如实以答:「没有。」
「你到的前两分钟我们刚在楼下碰见。」
「什么也没说。」
陈井川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的脸上。
他不动声色,我便也回以坦然的对视。
最终,他像是终于信了,握着我的手捏了捏,启动车子离开。
(6)
回到家后陈井川有些急不可耐。
他甚至没等到我洗完澡,就赤身裸体的进来,将我按在洗手台边做了一次。
事后,他看着我胯骨的皮肤被磨得一片红,又有些舍不得。
帮我清洗完后抱我回床上,贴着我的唇一点点地温柔厮磨。
这样两情缱绻地相拥接吻在我们刚结婚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是常态。
如今算是失而复得,陈井川和我都有些动容。
在他的手从我的裙摆探进去,想来第二次的时候,我抬手按住了他的。
我将手臂绕到他脖子上,将他拽下来一些,贴着他的耳朵,说:「陈井川,你还记得自己跟我求婚时说的话吗?」
他说:「记得。」
「永远尊重许念薇小姐的主观意志,永远跟随许念薇小姐的主观意志,永远把许念薇置于陈井川之上,永远遵守这份诺言。」
为了表扬他记得牢固,我主动迎上去亲了他。
陈井川的眼里立刻亮了几分。
他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去迁就任何人。」
我去迎合他的吻。
我说:「好。」
「我相信你。」
那晚很疯。
情到深处时,陈井川死死地抵住我,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
他说:「念薇,我爱你,很爱很爱。」
(7)
自那之后婆婆确实改变了一些。
她不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帜,端着做小伏低的姿态逼迫我去顺从她的观念和期待。
其实我并非不懂她的心思。
她拿着老一辈的固有观念,觉得我太瘦,应该多吃,方便以后生养孩子。
但我生来不是为了繁衍人类后代的。
我首先是我自己。
我有我的三观,意识,认知。
我有我自己的主观意志,且不为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因此,我才成了现在的许念薇。
(8)
婆婆退让一步,我自然也要礼敬三分。
周末我会陪她去买买菜,做做饭。
我虽然不爱吃重油重辣,但婆婆跟陈井川都是十级爱好者。
我看他们吃得香,便也觉得那一屋子的油烟味勉强能忍。
只是我不知道,婆婆来了这么久,洗碗机一直都是不用的。
她把我放进洗碗机里的碗筷全部都拿出来丢进水槽里。
说:「用这玩意儿干嘛?费水又费电的。」
「就这几个碗,我五分钟就刷完了。」
我说:「妈,都是红油,洗碗机洗得更干净,你也忙了半天了,休息会儿吧。」
婆婆不干。
她拿了擦岛台的抹布就开始洗碗。
边洗边说:「看,哪儿没洗干净?」
「你这抹布去油效果好,撸一遍就跟新的一样,连洗洁精都不用。」
我问她:「你最近都拿这块布洗碗?」
婆婆确实利索,这么会儿功夫,她就把碗都撸了个遍,放在架子上沥水。
她不以为意,说:「是啊。」
「我都搓过的,洗完碗再用洗洁精把抹布搓一遍,不脏。」
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到早上的那碗白粥里漂起来的油星子。
婆婆当时解释说可能是她拆榨菜的包装时不小心溅进去的油点子。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我一瞬间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跑去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陈井川本来在书房看学生的论文。
他被我的大动作吓了一跳,跑过来替我把头发挽到身后,一下下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又跑去厨房帮我接了一杯热水。
我吐完觉得整个人都卸了力,接过他手里的水,将他推到卫生间外。
「你出去吧,让我静静。」
陈井川也不清楚事情始末,便跑去问婆婆我怎么忽然就吐成这样。
婆婆的声音隔着两道门清晰地传来。
「嫌我手洗的碗不干净吧。」
「我就是想着洗碗机用着费事,还不如手洗来的快。」
「她咋就嫌弃成这样呢?」
陈井川的声音显然有些急。
他说:「薇薇怎么会嫌弃你呢?她最近跟你相处得这么好。」
「她可能就是身体不舒服。」
「我去看看,你早点睡吧。」
陈井川再回到房间里我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被子蒙着头,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陈井川将我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哄。
「别气了。」
「我明天跟妈说,让她习惯用洗碗机。」
根本就不是这个事儿!
我气得腾地就从床上弹起来,把陈井川从身上掀了下去。
「我不是嫌她用手洗碗。」
「我是嫌她用擦桌子的抹布洗碗。」
「今天早上我的白粥里还有油星子,你也看到了。」
陈井川说:「可是妈说了那是榨菜的油点子。」
我有点激动,语气也有点急躁。
「她说是榨菜的油点子就一定是吗?」
「你早餐有在桌上看到榨菜碟子吗?」
陈井川顿了顿,我不知道这样的细节他是不是有注意到。
但他很快就反驳,或者说是质问我。
「你的意思是我妈在骗你吗?」
我嘴巴张了又合,最终悲哀地发现我竟不知该回以什么。
硬生生把自己逼得眼眶里蓄满了一层水汽。
陈井川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差。
他伸手想过来拉我,被我躲开。
我拥着被子躺下,缩在床的一侧。
陈井川也没再强行跟我和好。
他躺在床的另一侧。
我们两个中间像隔着一条宽阔的沟。
(9)
床头的电子钟走到12点。
我还是无法成眠。
想到那沥水架上油乎乎的碗,我忍无可忍,爬起来去厨房的柜子里拿了一包消毒湿巾想把碗一个一个的擦一遍。
我擦到第三个的时候婆婆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用幽怨的语气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被吓得一哆嗦,碗掉在了水槽里,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响声。
婆婆的语气听起来更加破碎。
她说:「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农村人吗?」
「我洗的碗你都不放心要再来擦一遍。」
「你既然这么嫌弃,那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我走!」
她说完便往大门口冲去。
等我反应过来时她已将大门「嘭」得关上,拍得震天响。
陈井川被吵醒了。
他出来时看我正在门口穿鞋。
我来不及跟他细说,抓着他就往外走。
「妈跑出去了,她说要回老家。」
「你快去追她。」
陈井川让我呆在家里。
他说:「我去找。」
「你在家等着,她万一没地方去还得回来。」
(10)
我等消息的时候把家里来回跺了个遍。
坐立难安,手心里都是汗。
好不容易等来了陈井川的电话,他的声音里尽是颤抖和恐惧。
他让我拿上银行卡赶紧去市中心医院。
他说婆婆在路口被车撞了,医生说颅内出血,要立刻手术。
我拿着电话的手都在抖。
我机械地做着陈井川让我做的事,脑子里一片麻木。
我缴了费,在手术室门口看到陈井川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尤如实质性的刀子。
我张口想跟他说对不起。
但是话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陈井川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他用恨极了的语气逼问我:「怎么?」
「到现在你还要抬着你高傲的头颅,认为你自己没有错吗?」
我愣在了原地。
我好像忽然就不认识面前的人一样。
理解不了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争论。
我默默地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在心里祈祷婆婆能手术顺利,平安度过这一关。
(11)
深夜的手术室静得可怕。
陈井川坐在离我最远的那张椅子上。
这一回,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片汪洋。
熬了三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我因为过度紧张,站起来的时候腿在隐隐颤抖。
所幸,医生说婆婆手术很成功,等会儿会将她推进病房观察。
我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些。
想着婆婆醒来必然不愿意看见我。
便对陈井川说:「我回去帮妈收拾住院要用的东西。」
「你想想有什么需要的,等会儿一起发给我。」
我脚步还没迈出去,手臂就被陈井川死死拽住。
他语气森冷,问我:「许念薇。」
「我妈因为你被车撞得进了医院,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冷漠?」
我四肢百骸像被冰冻住,寒意裹挟全身。
极艰难地转动脖颈去重新审视这个我自认为曾经跟我心有灵犀,堪称灵魂伴侣的男人。
我看清他眼里的狠和恨时,极尽全力也没忍住悬在眼眶里的泪。
陈井川不待我发出一言,猛地将我手臂甩开。
我一个踉跄,肚子撞在旁边的椅子扶手上。
陈井川却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听着陈井川结实急切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直到再也听不见。
我捂着越来越疼的小腹往医院外走。
意识的最后,是我人往旁边倒去,远处的白衣护士向我狂奔而来。
(12)
我怀孕了。
又流产了。
知道时我并不怎么为这个刚刚一个多月的小胚芽难过。
相反,我有些庆幸。
因为他来的太不是时候。
陈井川是快要中午的时候进的病房。
他来时周晋正坐在沙发上给我削苹果。
陈井川看到周晋时先是一怔,而后疾步走到我床前。
我看到他眼底已然褪去的怒意,想来是婆婆已经清醒了。
陈井川似乎是想握我的手,但看我手上打着点滴,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将手收了回去。
他叫我:「念薇。」
我抬头看他,笑意不达眼底。
我问:「你妈妈醒了吗?」他似乎被我平静又疏离的语气刺痛了一下,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受伤。
「妈已经醒了。」
「先不说她。」
「爸给我打电话,我刚知道。」
陈井川几乎是半跪在我床前。
他抓住我没有打吊针的那只手,握得很紧。
他眼里此刻没有怨恨,有的是实实在在的痛苦。
想来爸爸已经告诉他了。
陈井川不停地道歉。
他说:「对不起薇薇。」
「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
「昨天手机没电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周晋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桌上,他站起身,鄙夷地盯着将脸埋在我手心里的陈井川。
他用两句话,让陈井川彻底破防了。
他说:「老师有告诉你,她昨天是自己挣扎着签的手术同意书吗?」
「老师有告诉你,她昨天大出血晕倒在医院的走廊上,要不是恰好有值班护士经过,她……」
「你给我出去!」
陈井川咆哮出声。
声线里有隐藏不住的哽咽。
我知道他在哭。
他的眼泪落在我的手心,有点烫。
我说:「师兄,你回去工作吧,我爸妈下午就能到了。」
昨天那种情况,不是找陈井川就是找我爸妈。
陈井川的手机关机了,我只能打给爸妈。
哪成想他们赶潮流,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人已在遥远的三亚。
他们买了最早的机票回来,因为不放心我,所以托了周晋先来医院照看我。
周晋仍不放心,指了指手上的手机。
「有事随时打给我。」
我点头说「好」。
(13)
周晋走后,陈井川直接跪在了我的床前。
他细数自己这两天的问题,归于皮毛,试图避重就轻。
他握着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他说:「薇薇,是我错了。」
「昨天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说:「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否则我一定不会把你甩开。」
「让你受苦了。」
「你打我吧。」
「只要你能解气,你狠狠打我。」
我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拽出来。
我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我说:「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你不用跪着,也不用道歉。」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陈井川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很快,他的表情被欣喜替代。
只是他还没开口,便被我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我说:「我们,也到此为止。」
陈井川舒展的表情再一次凝固。
他嗓音抖得不成样子,问我:「你是要跟我离婚吗?」
我说:「对。」
陈井川腾地站了起来,他往后连退两步,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坚决地摇头,说:「我不同意。」
「我不离婚。」
他说:「薇薇,我们感情没有问题的。」
「孩子我们会再有的。」
「你不能这么狠心,因为我一时糊涂就判我死刑。」
我忽然就想起我答应陈井川的求婚后,我妈跟我的那场彻夜长谈。
她说:「囡囡,门第观念或许是墨守陈规,但成长环境的差异一定会带来不少问题。」
「你嫁给陈井川,物质上应该问题不大,但精神上,你真的认为他跟你的灵魂是同频共振的吗?」
我那时候沉浸在和陈井川的相知相惜里。
觉得我妈对我是关心则乱。
如今看来,我妈才是透过现象看本质。
陈井川从小在单亲家庭里长大,自卑或许早已经刻进了骨血里。
我说:「陈井川,这不是你说没说重话的问题,也不是你知不知道我怀孕的问题。」
「你不要再企图避重就轻了,诚实一点,面对自己的内心吧。」
「事发后你不问我经过,直接给我定罪,说浅了是你不信任我,不信任我的为人。」
「说深了,是你不想去质疑你的母亲,质疑她的为人。」
「因为你们母子一体,你母亲的问题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折射了你的问题。」
「否定她,相当于否定你自己。」
「所以你问也不问便将错都归咎到我的身上。」
「昨天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只是你隐藏的太深,连自己都骗了。」
陈井川可能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剖白自己的内心。
他恐惧,愤怒,继而扬起腿边的椅子,狠狠砸在地上。
得亏他还有些残存的理智,他按捺住了颤动的手,没有过来掐死我。
他撂下狠话,说:「我死也不会跟你离婚的。」
「你别做梦了。」
(14)
离婚如预料之中的一样,极其不顺利。
我约了陈井川几次,他都拒而不见。
要么说自己最近在考职称,要么说他妈术后恢复,身边离不了人。
OK。
我直接找了律师,委托他全权代理。
因为我太忙了。
我妈说小产也要坐月子,把我关在家里养了一个月。
等我生龙活虎,胖了三斤,回公司上班后又被周扒皮分进了新的项目组里。
这个组号称我司敢死队。
什么难啃的硬骨头,奇葩客户都是靠他们拿下来的。
我一个在二级项目组佛系惯了的人,忽然被拉过来当牛做马,真的是一百个心累。
然而周晋的嘴就跟抹了毒似的。
他说:「别以为是我学妹就能开后门。」
「你休了一个月的假回来总该为公司做点贡献吧?」
我张口结舌。
这假是我想休的吗?
我出院第一时间就去找他递交了辞呈。
想给自己身心都放个假。
谁知这人连看都不看,直接给我退回。
「不批。」
「你听师娘的,先好好养身子,其他的别多想。」
现在他好意思倒打一耙?
他甚至还端起师长的架子教育起我来。
「东边不亮西边亮,你总得亮一个吧?」
「年终奖四十万的组别人想进都进不了,你是对钱过敏吗?」
「男人没了钱变多了,想想不爽吗?」
爽的!
我咬了咬牙,说:「我能行。」
然后我就开启了抱着大哥大姐们的大腿,整天过得比驴拉磨都累的日子。
不过话说回来。
累归累,却感觉浑身充实有干劲。
脑子里每天都被项目上的事情填的满满的。
即便是跟陈井川走到穷途末路这一步留下的小小遗憾,也被逐日挤压出脑海。
直至消失殆尽。
(15)
陈井川那边也很沉得住气。
他离婚的事一点儿不松口。
却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给我发段小作文。
细数我们热恋期的美好时光。
他还隔三岔五地往我办公室送花——茉莉白玫。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全都被我丢进了垃圾桶。
我的冷处理收效很好。
陈井川逐渐坐不住了。
他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登了我父母家的门。
我爸妈对他仍旧客气。
只是这客气之上又套上了一层疏离的外衣。
让陈井川看上去有些局促。
陈井川故技重施。
他好像特别喜欢用下跪的方式来认错。
却被我爸托着手臂拉了起来。
我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你有事情坐下说就好,不用这么放低姿态。」
陈井川求我爸劝我不要离婚,说他对我感情很深。
我爸说:「感情深不深不在嘴上,在行动上。」
「男人对女人尤其是老婆动手,任何时候都是说不过去的。」
陈井川的脸色蔫儿了下去。
最后是我爸妈借口出去买菜,留我和他坐在餐桌前,正式将离婚话题摆在了桌面上谈。
我将律师早前替我拟好的离婚协议放在他面前。
「我们的共同财产就是婚后一起买的那套房子,其他没有什么好切割的。」
「你看一下这份协议,有问题的话我们再商讨,没问题的话,你就签字吧。」
陈井川很颓丧。
他问我:「如果我执意不离,你会怎么样?」
我说:「我会去起诉。」
「带着那天从医院的监控里拷贝过来的证据。」
陈井川凝视我的瞳孔骤然放大。
我知道他是震惊,且恐惧。
我偏还要加大筹码。
「你的副教授职称刚刚到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你说呢?」
陈井川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我的眼神就如同那天在手术室门口我看着他的一样。
充满了陌生。
他说:「薇薇。」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这么狠。」
我笑了笑。
我无谓和他争辩这些。
我的时间很宝贵,可以拿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而不是继续这样跟烂事纠缠。
我说:「陈井川,我曾真心实意地爱过你,所以我心甘情愿为自己当初的选择买单。」
「现在,我们好聚好散吧。」
陈井川挺着脊背,在我对面默不作声了许久。
末了,他拿起协议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后,在落款处签了自己的名字。
我送陈井川到门口。
门打开了,他忽然在玄关处停下。
问我:「许念薇。」
「你这么着急离婚,是因为周晋吗?」
我愣了一瞬,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真的。
那一刻我深感「斯人若疯狗,遇上方知有。」
我说:「谢谢你。」
「因为你的这句话,我的心里此刻只剩解脱了。」
(后记)
跟陈井川离婚的第二年,我还是从AKL离职了。
年终奖四十万的确诱人。
但我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陈井川对周晋「种间斗争,争夺配偶」的敌意有可能不是空穴来风的。
这让我无所适从。
何况我对周晋那张抹了砒霜的嘴确实过敏。
尽管他在面对我时已经下意识地收敛了很多。
离职后我并没有着急找新工作。
我和好友一起,完成了我们大学里的约定——去西藏,赴一场净化心灵的旅程。
来回也不过二十多天。
没成想,回来时从前工作的旧群已经翻了天。
周晋请辞了AKL设计总裁职位,据说打算出来自立门户。
我觉得他疯了。
我爸却盛赞他年轻有为,颇具年轻人当打之年该有的魄力。
行吧。
他老人家看这个得意门生是怎么看都顺眼的。
有可能比看我都顺眼。
要不他和我妈也不会隔三岔五地就搜罗来一个谁谁谁家的儿子,或者亲戚的,让我去试着接触看看。
我妈说:「倒没有催你的意思,就当是正常社交。」
「你能找到两情相悦的最好,找不到,就当普通朋友处处。」
「不能总这么两点一线的,回头该抑郁了。」
行吧。
那就试试。
试到第三个的时候,周晋出现了。
西装笔挺,连发型都打理得一丝不苟。
跟我的卫衣牛仔裤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我欠身朝四面张望了一下,问他:「师兄,你这是?」
相亲对象明明姓李,他这是整哪出?
周晋慢条斯理地掏出兜里的名片,推到我面前。
「我自己的事务所,刚成立。」
我拿起他的名片仔细端详。
「想邀请我加入啊?」
「对。」
「什么职位?」
「老板娘。」
「这个职位你看行吗?」
我讶异了一瞬,抬头望向周晋。
他回以我赤诚灼热的目光。
我在他的注视下将名片推回到他面前。
「排队吧,周先生。」
谁让你的好师娘后面还给我安排了十来个小伙子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