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可以让一个男人自卑到什么程度？

我一个大学舍友当年的男友，现在的丈夫，仅仅比我们大两岁，看起来却成熟得不像一个时代的人。

他家有五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四，却活得像老大。从小到大，如果不是学业支撑着他，老师和学校关照着他，减免这个减免那个，他可能会跟他上面的哥哥姐姐一样，初中一念完就出门打工了。

中考他以学校第一名考上了当地的县一中，学校奖励了他一千块钱，还让几个老师帮忙挑选了一些高中时可以穿的衣服送给他，没想到他居然穿到了大学毕业。

高中学费全免，还有少量的生活费补贴，他都能从牙缝里再省下一点留给家里人。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努力考上了一所985大学。都是第一次填志愿，在大多数人都把这个权力交给长辈时，他已经自己学会到处找资料比对各年成绩选学校选专业了。别人泡网吧通宵打游戏是为了释放压抑了三年的情绪，他去网吧却是为了去各个学校的网站查找想要的历年各专业录取成绩信息，看看自己投哪个比较稳。没有新潮的诺基亚手机拍照，只能用手抄个不停。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他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还不及所在中学的时间长，学校的公示栏从那年开始一直有他的姓名。开学前，他就和大学招生办里的一个负责人联系上了，包括助学金怎么申请，助学贷款的流程该怎么走，国家奖学金和国家励志奖学金的区别等等，他全都摸得透透的。

他以为大学和高中一样，同学条件应该都差不多，顶多有几个家庭环境好的，不至于大部分都是。结果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的宿舍四个人，除了他，全都来自大城市，那些他只在新闻中听到，电视里看到的地方，别人却是真真切切土生土长来的。从小到大，他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卑是什么样的滋味儿。

别人穿着最新潮的T恤，运动鞋，床铺被单一溜儿全是新的，基本都有至少一个父母陪着过来忙前忙后。而他的父母，从来没出过远门，为了省下一张火车票硬座的钱，愣是让他，同样没出过远门，才刚满18岁的一个少年，自己扛着背包上路了。他背着穿了三年已经很旧的衣服，加上大哥匀出来的出门打工穿的几件还算像样的衣服，一件家里晒好的新打的棉花被，以及姐姐和妹妹平时盖的比较干净整洁的床单被套，简简单单上车了。

舍友们第一次看到穿着“老干部风”衣服的他，也都惊讶得不行，但良好的教养让他们很快收回自己猎奇的目光，和善地与他打招呼。他也不知道跟别人聊什么，每当舍友跟他说话，他最多也只是笑笑，附和一下，实在不懂怎么找话题。他们都有最新的笔记本电脑，平时经常一起玩游戏。他四年都没有电脑，哪怕是他拿了奖学金或者是兼职赚了比普通同学多得多的钱，他也没舍得给自己买一台，哪怕是二手的。他有需要就去学校机房，网速慢点也没关系，远是远点，关键是便宜。他实在张不开嘴跟舍友借。

他的“抠门”也让舍友看在眼里，但没有人嘲笑过他。秋冬的时候，大家人手一张的热水卡，插到浴室卡槽里就直接有热水可以洗澡，可他从来没去充值过。要洗澡的时候，就去公用热水室打半桶，慢慢往回拎，到宿舍都冷了大半，他还能掺着冷水洗。一年四季，洗的可以说基本是冷水澡。

舍友和他熟了以后，发现他并不是玻璃心的人，只是有点木木的实在。他的家境，大家也能猜出个大概。他们时不时找理由给他吃的用的，有时故意衣服买大了或者买小了，问一圈“没人要”，决定要扔掉的时候，他就会站出来说给他吧，扔了可惜。这些新衣服和他那些的老衣服们，搭着穿到了毕业。

他从来没进过电影院。有一回，有个舍友因为父母突然造访，提前买好的《阿凡达》3D电影票去不成了，转手给了他，却忘了告诉他要自己买眼镜。他勤工俭学到时到点，只提前了五分钟火急火燎地进场，因为太激动以至于压根忘了眼镜的事。就这么模模糊糊看完了整场，还很好奇为什么身边的人全都是近视眼。回宿舍很兴奋，一个劲儿地说好看，只是屏幕不太好，有点糊有点抖。在隔壁床舍友细问之下，才知他没戴眼镜。这成了整个宿舍时不时都要拎出来逗笑的趣事之一。

到大三左右，他渐渐和舍友打成了一片，有时候舍友看他又要大老远跑去机房，会主动把电脑借给他用，一开始他也很客气地推辞，后来偶尔也会用一用，但时间也控制得很好。他的专业课年年第一，为了回馈舍友，期末都是他给划的范围。大家顺利通过考试，去搓一顿的时候，都会把他拉上，把他当恩人，不让他出钱。他很感激，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吃到算是他人生中的“大餐”的机会。

有一回刚好和我们学校联谊，我这位舍友是我们学校这边学生会的负责人之一。他忙前忙后运送物资，和她打了几个照面后认识了。忘了说，他虽然外表土，但五官还算过得去，人也高高瘦瘦的，差不多有一米七八。就这么入了我舍友的眼。我舍友不到一米六，长得小家碧玉。一来二去她就想办法加上了他的QQ，时不时去给他留言，问些非专业的问题。为了答她的问题，不常上网的他，三不五时都要去下机房上上线。后来舍友为了摸清他的行踪，直接打电话，他说他在兼职。有时是发传单，有时是卖英语周报，有时是家教。有段时间学校的学生迷上放孔明灯，他去找货源，五毛钱一个的灯，他批发了一堆。他挨个宿舍去售卖，一个卖五块，有个晚上他居然卖出去了两百多个，回到宿舍兴奋得不行。第一次大方地请全宿舍的人吃零食。

舍友看他早出晚归地学习、上课、兼职，四年如一日，也是佩服得不行。有时刚好有认识的朋友有兼职的机会，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他。我舍友是个独生女，不能说家境富裕，但小康是有的。她为了跟他见面，跟他谎称生活费也不够，想兼职。于是傻憨憨的他真的有空的时候带她兼了几次职，把她高兴得一回宿舍就嘚瑟。我和其余舍友一致认为，她上辈子估计欠他不少钱，才需要这样“默默”倒追。

他上大四的时候，我们大二，第一学期末，我舍友跟他表白了。把他震得够呛，躲了她好一阵子。

舍友被拒，每天无心学习，时常默默发呆。

冷静了一段时间，他第一次来学校找她。把她乐得巴不得直接从宿舍飞到校门口。不过最后还是坐着电瓶车去的。

他跟她说了自己的家庭，还有现状，以及没开始还的助学贷款。平时抓紧一切课余时间兼职，寒暑假到处做家教赚的钱有四分之三要寄回家，实在没有办法再负担一个女孩了。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

天真的她毫不在意。她说我父母可以负担我，不需要你负担。不要有压力。她说她可以等他。他慌了，说自己不值得。她可以拥有更好的。

她也是一根筋，一直缠着他不放。直到确定他的心里也有她，就更不愿意放手。

他妥协了。但条件是，先去见她父母，她父母同意他们交往，他就同意。

她乐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古板。不过她心里美滋滋的。

寒假的第一天，她带着他出现在父母面前，把他们惊讶得不行。自家乖乖女居然是这么前卫的人？

有些嗔怒，但没表露出来。

他把自己的情况老老实实跟她父母讲了，还说了毕业后的打算。他说自己很喜欢他们的女儿，只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份幸运去拥有。看到他们家住的是商品房，自己家的砖瓦房估计会入不了他们的眼。如果他们点头，他就一辈子对她好，努力去奋斗，给她一切他能做到的；如果他们摇头，他立马就消失在他们视野里，不用担心以后会纠缠她。

他父母一开始看到他的衣着，也是很犹豫。后来看他勤勤恳恳的样子，决定给他机会。

我舍友父母，爷爷奶奶，包括好些亲戚都是烟草系统里的，也希望她毕业后能考进来。同样的，她父母也这样要求他。他拒绝了。理由是自己的专业比较对口国家电网，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目标也是它，中烟固然好，但不适合他。她父母觉得有道理，不能勉强他，于是退了一步，希望他能考她的城市的电网。他同意了。

因为一直有在准备，所以校园招聘的时候，他的考试很顺利。毕业后如愿去了她的城市。她继续努力上学，两个人就此异地了。只不过没什么距离感，因为她父母时不时都会把他召回家吃饭，几乎默认他是半个儿子了。甚至连他工作后的衣着打扮，都是未来丈母娘一手张罗的。

她在他的远程监督下，学业也丝毫不敢懈怠，比他晚两年毕业后也如愿进了她所在城市的中烟。两个人准备结婚的时候，他父母坐了很久的火车来了一趟。双方父母相差估摸有十来岁，可看起来至少差了十五岁。她的父母并没有觉得他们是农民就摆高姿态，而是非常热情地打消他们的拘谨。他们的婚礼先回老家摆酒，再回她的城市摆酒。他家的彩礼，其实是他工作两年的大部分积蓄。她家很清楚，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他有些愧疚。后来他又努力了好几年，也终于攒够了在她的城市买一套商品房的首付款。一颗心终于落定。

他的丈母娘是个热心肠，他也是结婚后好几年才知道。他丈母娘经常偷偷跟他母亲联系，他大哥盖房子，她掏了三万。二哥结婚，她随了两万礼金。大姐出嫁，她送了一套黄金首饰。小妹的大学生活费，她承包了。这些她不让他母亲告诉他，怕他敏感，也是有了孩子后，他母亲决定告诉他，要好好待自己的妻子，他这辈子的运气是开过光的，要尽心尽力去守住。

他谨记在心。